我前一阵分享过一个故事,提到表姐家武汉有套房要出售,不放心表姐一个人去,要我妈陪着。 第一次去的时候我还说,以现在的行情房子没个一年半载很难卖得出。 但谁知道下一秒就被打脸,他们正好遇上个已经看了一年房子的买家,户型位置价格都合适,当场成交,约定一个多月后全款交易。 紧接着,武汉就传出了新型肺炎。 我试探着劝她,这像极了当年的非典,传染性强,而且暂时没什么有效药物能控制。你这个岁数,不要去了。合同都签好了,表姐一个人有什么搞不明白的? 但是谁劝她跟谁急,一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的架势,多说两句就要开始骂我没有良心,从我光屁股开始细数我表姨对我有多好。 大无畏的背后,是对疫情的一无所知。 没办法,只能提前给她买好一打口罩,叮嘱好一切送她去。 去了之后她给我打电话,一脸轻松地说,我们严重高估了疫情,走在马路上除了她俩一个戴口罩的人都没有,坐公交车时一车人都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她们。 有个读者告诉我,他之前跟爸爸讲怎么防护,老爸不屑地说,你不要听风就是雨。 我有点明白武汉肺炎的星星之火为什么这么快就燎原了。 卖完房,她思外孙心切,一天都没歇,急急慌慌又来了北京。 最要命的是在人流最杂、最需要防护人防人的地方火车上她嫌口罩捂着不透气,摘了。 但是回家后,媒体报道的风向一下子全变了。以前信誓旦旦说不会人传人的专家,自己感染上了。有人只去了武汉一天,回来就中招了。铺天盖地都是疫情报告,感染人数每天都在增加。 我妈终于知道怕了。 她这一怕不要紧,门也不敢出了,每天就战战兢兢搜各种武汉肺炎的报道,缩在沙发的一角计算还有多少天安全。 昨天听说是八天,长长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刚好八天。 今天又发现,还有人长达十天,差点犯了心梗。 家里每天被强行开窗通风,一推门寒风呼啸而过,冷得像冰窖。大姨妈附体的我哆哆嗦嗦陪她缩在沙发一角,感觉长此以往,肺炎没防住,感冒先要光顾了。 只能讲笑话给老人家听:你要充分享受自己的特权啊,去哪发现排长队,滋要是大喝一声我刚从武汉回来,群众说啥也会给你让出一条血路! 战略上装作藐视,战术上一点也不敢。 老笨成箱往家搬口罩和消毒液,他说口罩昨天前脚买完,后脚发现已经下线了。今天再一看,新上线的同款一盒加了五十块。 我前一阵心血来潮买了支医药基金,昨天发现已经涨了15。 家里的每个角落都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泡腾片第一时间叫外卖小哥送上门:来来来,都喝起来。 有用吗?能提升一点免疫力,但是作用不大,效果约等于安慰剂。 板蓝根听说又热起来了,嫌别人听风就是雨的大爷大妈们是主要抢购群体,我恍恍惚惚又想起了前几年日本传出核辐射时北京超市里的抢盐大军。 灾难是谣言的最佳温床。 原定出门旅行的人纷纷把票都退了,武汉据说已经封城。 闭上眼睛,想起当年的非典,恍如经历了一个新的轮回。 非典那会儿我还在上高中,我们的城市基本没有被感染,但仍然人人自危。口罩脱销,每个人每天在家中认真地测量体温,一旦超过37度就不必上班上学。 人们骨子里觉得疾病离自己太过遥远,但他们还是把防护非典变成了一种仪式感。 这种人人自危,恰恰就成了学生们缓解学业高压的一道出口,甚至狂欢。 每天都有变着法请假的同学,每个学生自带一根体温计,早中晚都要给自己测一下,我曾在操场看到一个女生拿着体温计激动地跳起脚来: 耶!终于37度了! 少年,是不识愁滋味的。或者说,我们有我们的哀愁,疾病甚至死亡在少年哀愁面前,好像都已经不值一提。 当悲剧被少年们从头到尾视作一场闹剧甚至是漫天飞舞的段子时,我们不会知道,有多少医护人员牺牲在了第一线,有多少家庭正在经历生离死别。 我又翻出了加缪的那本【鼠疫】: 鼠疫毫无征兆地来袭,死亡恐怖笼罩整个城市,每天都有大量的人死去,亲人离散,尸体堆积成山。 再没有什么个人的命运,只有人类的命运,所有的人都身陷鼠疫的漩涡中,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感觉,那就是被放逐、被剥夺,和由此而带来的反抗和恐惧。 这些永无止境的让人窒息的嗡嗡声,配合着在城市上空呼啸而过的鼠疫,就像是一场汇聚的人生盛宴。 它扩张,膨大,从城市这头席卷到那头,一晚接着一晚,传播着这种盲目的忍耐,这种盲目的忍耐把我们心中的爱和悲哀一扫而空。 灾难之下,每个人都作出了自己的选择:有人坚守,有人在发灾难财,有人视悲剧为喜剧,有人每天都想离开,可是离开的机会真正到来时却选择了留下,投身与鼠疫搏斗的洪流之中。 这像极了曾经的非典,也似乎是武汉肺炎的预演。不止是悲剧的发生和经过相似,也不止是悲剧之下的人性相似,还有悲剧结束的方式也异乎寻常的相似。 在经历了与鼠疫漫长的暗无天日的斗争,付出了无数生命的代价后,被潘朵拉压在盒底的,如尘埃一般微茫的希望,突然就出现在了人们的眼前。 医生们以前用的那些没什么效果的疗法现在似乎都能有效了。 这就像鼠疫病已经被团团围住了,被逼到了墙角,而它突然的疲弱使得以往那些对它毫无作用的武器又能够重新对付它了。 不过有时候鼠疫也会重整旗鼓,就好像回光返照似的拼命地跳跃着,对三四个患者做猛烈的回击这三四个人,本来是可以被治好的,却在最有希望恢复的时候噩运当头被鼠疫带走。 总的来说,鼠疫现在是全线撤退了。 非典亦如此,只是鼠疫怕冷空气,而非典恰恰相反。 我们至今也没有真正战胜非典,它只是悄无声息地到来,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大自然仿佛隔一段时间就要把人类遛出来玩玩,然后又大度地显示出自己的悲悯,留下一片残局让沉浸在胜利中的人类去收拾。 人类之于自然,就像孙悟空之于如来,任你七十二变,任你一个筋斗云翻出十万八千里,也还是要被玩弄在股掌之中。 可是我们为什么爱孙悟空,就是他身上有人类生生不灭,打不死毁不掉的那种精神。 84岁还奋战在疫情第一线的钟南山就是现实版的里厄医生。 里厄医生在鼠疫中跟他的挚友塔鲁有段对话: 塔鲁说,您的胜利永远是暂时的,如此而已。我因此可以想象,这次鼠疫对您意味着什么。 里厄说,不错,意味着无休无止的失败。 他知道有多艰难,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协和医院的骨科医生选择支援呼吸科,比起普通人因为对疫情的无知而无畏甚至蔑视,专业医护人员明知道危险而毅然前行的无畏才更显得可贵。 我想起悟空传里的对白: 大圣此去欲何? 踏南天碎凌霄。 若一去不回? 便一去不回。 虽千万人吾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