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如结

　　那天，高察又提出结婚的事，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热衷于与我结婚，三番五次地说，要与我把事办了。我一推再推。那天，当我仍说将婚期向后推一推时，他不高兴了，与我吵了架。我的心情不好，就去了都市丽人咖啡屋。
　　都市丽人是我常去的地方，在我惯常坐的靠窗的位置坐下，要一杯咖啡，点一首老歌。咖啡是现磨现煮的那种，歌是陈淑桦的《滚滚红尘》。音乐响起时，一个绝美的女孩子朝我走过来，就坐在我的对面，招手也要了一杯咖啡。透过咖啡那袅袅的热气，我看到，她的脸色很素洁，也很阴郁，脸上有化不开的愁绪。
　　我问她，你不开心？
　　她点点头，往咖啡杯里加糖，一块，两块，三块。然后淡淡地说，初恋如结，解不开，这一生的心就不得快活。
　　只这一句话，我的心就像是被她掏出来了似的，我一下子明白了，我为什么一而再地推延与高察的婚期，其实，我是不甘，我的心里，有一个结还没解开。
　　我说：一杯咖啡加三块糖，你的初恋很苦？你想让它变得甜些？
　　她诧异地抬起头来，看着我，恬淡一笑：我觉得，你是我的知己！
　　我说：也许，咱俩是同类。
　　有一种人，你与她交往一生，谈来道去的话题永远是柴米油盐服装美容，而心里的秘密，丝毫不会涉及。这种人，永远只是与你走得很近但不交心的普通朋友。但有一种人，与你只见第一面，甚至只与你说了一句话，就成了你的知己。像我与田甜。
　　那天我与田甜并没说多少话，两个人慢慢地品着咖啡，静静地听歌，心里已有了慰藉。曲尽杯空，两个人无声地站起来，向外走。出了门我问她，你明晚还来吗？她说，我要找个人倾诉。我说，我也是。于是，她点点头，款款而去。
　　第二天晚上，我到都市丽人时，田甜已在等我。她已帮我要了咖啡，歌也帮我点了，仍是《滚滚红尘》。我问她，你怎么知道我还要点这首歌？她淡淡一笑，听老歌的人听的不是歌，是记忆，你有段经历，与这首歌有关。
　　这就是知己与普通朋友的区别，懂心。
　　我告诉她，《滚滚红尘》这首歌，与我的初恋有关。
　　我的初恋在高二。那时我在上海的一所中学读书，阳是我的同桌。
　　阳有一张很酷的脸，中分的头发，短袖恤，手臂肌肉如铁，块块突起，坚硬、有力。篮球打得很棒，是校队的中锋。但他的学习成绩却不太好，上课总爱捣蛋。班主任调整了几次座位，谁都不愿与他坐在一起，因为坐在他身旁，他有的是本事让你没法听讲。后来班主任将他调到我的旁边，他居然安静了。
　　我说，你变了。他说，为你。
　　我还没明白他的意思，阳看着我的眼睛：我喜欢你！
　　那是我第一次听男孩子如此直露的表白，吓得低下头不敢看他，手掌里全是汗。
　　后来就收到阳的情书，是他偷偷夹在我的数学书里的。我一整天脸像火烧一样，揣着信回家，压在枕头底下，晚上睡觉的时候看了一遍又一遍。
　　离学校不远，有家咖啡屋，叫爱味儿。阳的第二封情书就约我到爱味儿咖啡屋喝咖啡。我竟稀里糊涂地答应了。要了两杯咖啡，两个人低头轻啜，不敢抬头看对方，也不敢抬头看周围，怕遇到熟人。
　　咖啡屋里音乐萦绕，音箱里不时有轻柔的声音传出：先生为小姐点歌。阳便掏口袋，一掏一个空，他说，你等着，我去去就来。不由分说跑走了。再回来时，他的外套没有了，只剩一件内衣。我问他，你的衣服呢？他得意一笑，卖了，块钱呢，可以为你点两首歌。
　　他的新衣服就这样成了萦绕在我耳畔和心底的歌声，他点了两次歌，两次点的都是《滚滚红尘》。从咖啡屋出来，我眼里都是感动的泪光，我想说，阳，我也爱你。但这话，我没胆量说出口。
　　母亲为我整理房间的时候，发现了阳写给我的情书，她像看到世界末日，哭、骂、劝。最后说，我不能让你再在那所学校上学了，你会毁了，你去你爸那里吧。我就这样来到了武汉，之后没再与阳见面。但每每听到《滚滚红尘》的旋律，阳的模样，就会从脑子里浮现出来。
　　上了大学，谈了一个男朋友，就因为他有一头阳那样的发型，让我迷惑。
　　大学毕业，校园爱情也结束了。后来就认识了高察，尽管高察也对我很好，我和他相处也有了三年，但他一提到结婚，我就犹豫。我觉得，他没有阳那样对我好，阳为了我，可以马上卖掉自己的衣服，高察却不肯为我推掉一次加班。
　　田甜听完我的叙述，轻轻叹一口气：这就是初恋的结，没解开，像我一样。
　　田甜不是武汉人，但大学是在武汉念的。大三的时候，学校与一家公司搞了个联谊活动，在那次活动中，她认识了一个男孩，气质高雅，风度翩翩。几乎是从第一眼开始，她就对那男孩着了迷。后来她忍不住到他的公司去找他，但他竟不记得她了。
　　我问，后来呢？
　　田甜轻轻摇头：几乎没有后来。我曾一遍一遍地去他公司门口看他，看他上班下班匆匆的身影，却从没敢上去与他说一句话，直到我大学毕业。我的初恋是暗恋，比你苦。
　　我没有这样的经历，所以无法体会她的心境，但我听说，暗恋的滋味，像没加糖的咖啡。
　　她点点头：大学毕业我回到自己的城市，也有很多人追求我，但我总会情不自禁地想到他，午夜梦回，梦里也全是他的影子。所以我决定到武汉来找他，对他说，我爱他。如果我一直没向他表白过，怎么知道我是不是错过了一段也许成功的感情呢？
　　找到他了吗？
　　她摇头。
　　以后的夜晚，我经常与田甜在都市丽人见面。谈各自的初恋，问彼此的打算。我钦佩她的勇气。她能不远千里来找一个暗恋的人，那是对爱情的执着。而我呢？
　　田甜鼓动说，去一趟上海吧，见一见阳。既然你下不了决心与高察结婚，说明你心里还藏着阳。见了面，你就会明白，你真正爱的，是阳，还是高察。为了自己，为了爱情，这是一次选择的机会。
　　我登上了去上海的火车。
　　我见到了阳，他开了一家服装店。他手臂的肌肉还是那么健壮结实，但发型已成了小平头，过去的落拓不羁已经没有了，身上多了一种生意人的圆滑与成熟。他待我仍然很好，请我吃饭，满桌佳肴。可举起酒杯与他相碰时，我已找不到高二时与他喝咖啡的感觉。他大谈他店里的生意，说店不大，生意不错。我说，你过去可一直梦想当乔丹呀。他笑笑，那是无知呗，那时我还想追你当我的女朋友呢，你看我，哪配得上你？
　　我第二天就回了武汉，心里坦荡得没有一沟一坎。
　　晚上，我又与田甜见面了。
　　见到阳了？
　　见到了。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
　　我莫名其妙地笑起来，笑得周围的人都扭头看我，我也不在乎。
　　我说，真失望，一点感觉都找不到了。他跟高察没法比，对了，你找到你的人了吗？
　　田甜把玩着手里的咖啡杯，点了点头。
　　跟他说你爱他了吗？
　　田甜淡淡笑一笑：没说，我来不及说，因为他说，他爱你。
　　咖啡从杯子里洒了出来。我瞪大眼睛看着她。田甜歉然一笑，对不起，我一直没跟你说实话，我暗恋的那个人，其实就是高察。我劝你去上海，其实是想让你给我腾出一个机会。但我已经明白了，高察是你的，不属于我。我相信，他不会再走进我的梦里，因为，我的心结已经解开了。
　　我说，我也是，我发现，记忆只能保留在脑子里，却不能走回去。走回去，记忆就已经没有颜色。
　　田甜握住了我的手，说，咱俩，仍然是朋友。
　　我摇了摇头，不！是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