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拌饭的菜汤都是耍流氓

　　01hr许多人的童年记忆中少不了一碗猪油拌饭。这是一代人的味觉起点。
　　遥想在几十年前的冬天，孩子的母亲凑足了一点肉票，小心翼翼买回来一点肉。肉最好是要肥一点，肥肉切成小块，放在锅里慢慢熬猪油。孩子闻着猪油特殊的香味，肚子开始咕咕叫。猪油慢慢熬制，剩下一点油梭子，可以拌白糖。猪油被小心盛放在一个小罐里，冷却了，就变成洁白的固体。
　　熬猪油剩下的油渣拌上白糖就是儿时最好的零食
　　此时，有一碗热米饭，用勺子挖一勺猪油，放在米饭上，猪油遇热瞬间融化，把旁边的米粒浸染得亮晶晶。此时加入一点酱油，切碎的葱花，迅速搅拌，每一粒米都在欢叫，猪油与酱油如胶似漆，你侬我侬，直到搅拌均匀。此时孩子们的腹中空空，饥饿如同悬挂在头顶的苹果，它降落下来，砸中一份香软、肥润、香艳的猪油拌饭。
　　这碗饭，是他们少年的春梦，儿时的传奇，味觉的极致，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我只爱你，Youaremysuperstar。
　　02hr我身在北方苦寒之地，猪油拌饭那只是逢年过节的恩惠，小时候平时能吃到的最妙的拌饭手段是：鱼汤拌饭。
　　每次家里烧鱼，鱼吃完了，剩下的汤就会被我拿来拌饭
　　鱼一般是鲫鱼，或者鲤鱼。我妈买回来，做法类似家熬、垮炖、红烧。鱼去鳞，开花刀，两面轻拍面粉，下锅两面煎黄。下锅炖，加八角、桂皮、白糖、酱油、醋、葱段、姜片，以及大量的蒜，有时候也会泡一点粉条加入其中，有时候则是豆腐。汤要宽，一顿吃不完，我总是要留着第二天早上，用剩下的鱼汤拌饭。
　　剩下的鱼汤在冰箱放置一晚，第二天就有了鱼冻
　　静放了一夜的剩鱼汤，因为温度的关系，已经微微成冻，有了胶质感，挖一勺，放在刚热好的米饭里，里面往往会有鱼骨、蔫巴了的蒜，软下来的粉条，走了形的葱，小心挑开，偶尔还有残存的一点鱼肉，搅拌，搅拌，搅拌，感觉自己在搅拌半个宇宙。
　　搅拌，搅拌，搅拌
　　鱼冻儿遇热化开，散漫，浸润。如果觉得不够咸，味道淡，我也不放盐，而是偷偷拿出自己的秘密武器：一包方便面的料包。顺手撒进去一些。其实就是味精，是谷氨酸钠，它的方程式是C5H8NO4Na，是舌头上的魔法师，是味道的小精灵。
　　我曾经如此热爱味精，为什么后来移情别恋？不管它，拌饭，鱼汤拌饭，冬天乡村里的鱼汤拌饭，清贫童年的剩鱼汤拌饭，如同太阳升起般的剩鱼汤方便面料包拌饭，吃完之后，我就要背上书包，去学校，做祖国的花朵。
　　03hr90年代中期，我读寄宿中学。学校门口有一排面目模糊的小餐馆，我至今记得每一家厨师的长相，姓汪的是个小个子，善于做鱼头；姓刘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做炒饼一流，他的女儿比我大一两岁，长得很漂亮；姓张的做炒肝尖，他的老婆每天画浓妆，胸脯硕大，我们去吃炒肝尖总会偷偷瞄过去。
　　那时候我最喜欢的吃法是王致和臭豆腐拌饭。最高领袖的指示：闻上去臭，吃起来香。
　　王致和臭豆腐摆在学校门口小卖部的货架上，静静等待有人临幸。但是往往别人忽略，因为知味者寡。我花不到3块钱，买一罐，一次用一块，一罐有20块，意味着我可以用它拌20次米饭，亲爱的臭豆腐，亲爱的王致和，每每我打开它，就像打开一本禁书，金瓶梅也不过如此，肉蒲团也不及它，灯草和尚闻到也会佛跳墙。
　　臭豆腐拌饭是我青春的禁书，羞涩的人掩面逃离，我大大方方独自欣赏，翻来覆去意犹未尽
　　臭豆腐呈现出一种砖青色，独特的味道打着旋儿，盘旋向上，我用一个铝饭盒，去食堂打5毛钱的米饭，我将臭豆腐深埋其中，搅拌，搅拌，像搅拌自己的青春期，初恋，以及第一次晨勃。用吃臭豆腐省下来的钱，我去买《读书》，杜拉斯的《情人》，王小波的《黄金时代》，海子，以及顾城，《茶花女》以及凯鲁亚克。
　　04hr在之后的岁月里，我吃过各种匪夷所思的拌饭。
　　秃黄油拌饭，蟹膏炒蟹黄，加猪油，几乎是重型武器，一口下肚，犹如吞下一场战争。
　　好吃吗？好吃。
　　秃黄油拌饭，味厚如重型武器
　　油鸡枞拌饭，新鲜野生鸡枞菌，从凌晨的山林里采回来，在菜籽油里炸，有的会加香料，有的会加辣椒，有的则什么都不加。炸酥炸透，取一勺，油汪汪，亮晶晶，带着山野的浓香，拌饭，搅拌搅拌，犹如吃下去山林里的风。
　　好吃吗？好吃。
　　油鸡枞拌饭
　　汕头的鹅油卤水汁拌饭。去汕头吃卤鹅，问老板要一小份卤汁，一小份鹅油，一份葱花。取一大份米饭，加入卤汁和鹅油，以及香葱，搅拌，搅拌，温润，浓香，白毛浮绿水，青掌波清波，一口下去，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
　　好吃吗？好吃。
　　鹅油拌饭
　　黑松露拌饭，肥鹅肝拌饭，切碎的西班牙火腿拌饭，北海道的马粪海胆拌饭，生蚝拌饭，鱼子拌饭，新鲜的带鱼蒸熟了拌饭，大黄鱼的鱼肉拌饭，牛肝菌拌饭，日本和牛煎熟了拌饭
　　好吃吗？好吃啊。都太好吃了。
　　但是每每梦醒时分，寒夜客来，辗转反侧，午夜梦回，大醉初醒，想到的却总是小时候猪油拌饭，剩鱼汤调料包拌饭，和臭豆腐拌饭。那些清贫的，过往的，少年心事，都随着拌饭烟消云散。
　　所有的拌饭，最好吃的不过是命运拌饭。把自己投放其中，搅拌，搅拌，把自己横在时代的齿轮上，煎炒烹炸。那些拌饭的岁月，拌着自己的青涩，也拌着自己的荒唐。
　　文：小宽
　　图：图虫创意，部分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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