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思妥耶夫斯基自述三我看社会众生相一个坏人是怎样

　　列杰特尼科夫说：我不是错觉！虽然我站得较远，我却什么都看见了，尽管我从窗前很难看清钞票，这一点你说得不错，但我确实知道它就是一张一百卢布的大钞票，因为你把那张10卢布的钞票交给索菲亚时，我亲眼看到你还从桌子上拿了一张一百卢布的钞票。你把钞票叠起来握在手中。后来我本来忘了这事，但你站起来时，将这张钞票从右手转到左手，差点把它弄掉了，让我又想起这事来。这时我又产生了那种想法：你是不想让我知道，偷偷地把钱送给索菲亚。大家可以想见，当时我是怎样密切地注视着你：果不其然，你偷偷地将钱塞进她的口袋。我可以发誓，我看到了，我确实看到了。
　　说到这里，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而周围一片感叹声，大都是表示惊讶的，也有一些带有威胁性质的喊叫。大家都往卢恩跟前挤。卡捷琳娜则向列杰特尼科夫跑去，喊道：安德烈。谢苗诺维奇，我看错你了！你保护了她，只有你保护了她！她孤苦伶仃，是上帝派你来保护她的！安德烈。谢苗诺维奇，亲爱的，我的天啊！她激动得难以自持，不禁一下子跪在他的面前。
　　卢恩气得狂喊起来：荒唐，太荒唐了！先生，你完全是在胡言乱语：‘我本来忘了’、‘我想起来了’，这算怎么回事？你说我是故意把钱偷偷塞给她？为什么？我有什么目的？我和这个女人有什么关系？
　　列杰特尼科夫回答说：为什么？这一点我还没有搞清楚，但我说的是事实，千真万确的事实。你这个卑劣的家伙，我肯定不会搞错，因为我清楚地记得，在我为了表示感谢而和你握手时，想的就是这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把钱偷偷塞进她的口袋里。难道是因为我的信念跟你的不一样，我是反对任何不能解决根本问题的慈善行为的？你是想瞒着我做好事？我还以为你是不好意思当着我的面给她这么一大笔钱。我还想，也许你是想给她一个惊喜，让她在自己口袋里发现这个出乎意外的礼物。我还想，也许你是想试一试她，看她发现这钞票后会不会来感谢你。后来我还想，也许你是不希望让人来表示感谢，做好事不留名。总而言之，当时我想了许多，但并不想让你知道我发现了这个秘密，因为这样似乎有些不妥。但我立即想到一个新问题：在索菲亚发现这张钞票之前，也可能将它弄丢了，因此我决定来这里把她喊出去，告诉她有人往她口袋里放了一百卢布。我先到克波特尼科夫太太家去了一下，带去一本《实证方法通论》，还特别推荐了比德利特的一篇文章，然后我就来这里，却看到卢恩先生诬陷索菲亚偷钱的一幕。如果我没有亲眼看见你把一百卢布放进她的口袋，我会有这么多想法和推测吗？
　　卢恩高声喊叫起来：你脑子里有些什么想法，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这根本不是证据。所有这些都是你做梦说的话，就是这样的！我要说的是，先生，你是在说谎，你是在诽谤，因为你恨我，因为我不认同你那一套自由主义和无神论思想，就是这样的！但他这一做法并没有给自己解围，相反地倒引来一片表示不满的嘘声。
　　列杰特尼科夫也大声回应道：你胡扯什么？你敢去叫警察来吗？我只有一点搞不懂，他为什么要冒险做这种卑劣的事情？哼，这个卑劣的家伙！
　　这时拉斯克尼科夫走上前来，十分坚定地说：我可以说明他为什么冒险做这种事情，如果必要我可以发誓！他的表情十分沉着冷静，大家看他一眼就可以断定，他是真的知道怎么回事，事情马上就要真相大白了。
　　拉斯克尼科夫直接对列杰尼科夫说：现在我完全弄明白了。事情一发生，我就怀疑这里面有什么阴谋诡计；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知道一些特别的情况，现在我就要告诉大家，问题就在这里。安德烈谢苗诺维奇，你的证言太可贵了，让我彻底搞清楚了事情的真相。我要请大家注意，这位先生（他指了指卢恩）前不久向一位少女求婚，更准确地说，就是向我妹妹求婚。但在他来到彼得堡后，在前天，我们首次见面时就大吵了一通，我把他赶了出去。这件事有两个人可以作证。这个人是太恶毒了。前天我还不知道他住在这里，就住在你安德烈谢苗诺维奇这里，因此，在我跟他争吵的那天，也就是前天，他看到我作为已经去世的马梅拉朵夫先生的朋友，将一些钱给了其夫人卡捷琳娜，用作安葬费。于是他立即给我的母亲写了一封信，说我将钱送给了索菲亚，同时还用最为卑劣的语言谈到索菲亚的品行，也就是暗示了我跟索菲亚的关系。要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挑拨我们母子和兄妹之间的关系，让她们以为我为了不正当的目的，将她们帮助我的钱拿来挥霍掉了。昨晚，当着母亲和妹妹的面，卢恩也在场，我说明了事情的真相，钱是给卡捷琳娜作为安葬费用的，不是给索菲亚的，并且前天我根本就不认识她，从未见过面。
　　我还说，你，卢恩，整个人合起来的价值都抵不上你所诽谤的索菲亚一根小指头。他曾问我是否允许索菲亚和我妹妹坐在一起，我十分明白地告诉他，我已经这样做了。母亲和妹妹不相信他的话，不愿跟我争吵，因此他恼羞成怒，跟她们争吵起来，对她们十分粗暴，极其无礼。于是我们跟他彻底决裂，他被赶了出来。这就是昨晚发生的事情。现在要请你们注意的是，如果现在他的诡计成功，索菲亚被证明为一个贼，他就可以向我妹妹和母亲证明，他怀疑她是对的，他气愤于我将妹妹和索菲亚放在同等地位也是对的；他反对我也就是保护了我妹妹即他未婚妻的名声。总之，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再次挑拨我和家人的关系，获得她们的好感。同时他也狠狠地报复了我，因为他认为索菲亚的名声和幸福对我来说是至关重要的。这就是他的全部目的。这件事情，我的理解就是这样的。这就是他的所有动机，不可能再有别的。
　　拉斯克尼科夫就这样说完了自己的话。尽管在解说过程中不时有人们的惊叹声打断他的话，他仍然十分沉着明晰地继续讲下去。他表情严肃，声音坚定有力，让人不能不信，对大家产生了非常强烈的感染力。
　　列杰特尼科夫兴奋异常地对拉斯克尼科夫说：确实是这样的，一定是这么回事。因为索菲亚一进我们的房间，卢恩就问我，你在不在这里，我是否在卡捷琳娜的客人中发现你。他是把我叫到窗前来偷偷地问我的。由此可见，他一定是需要你在场，是的，一定是这么回事！
　　卢恩一声不吭，故意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不过脸色发白。他在想脱身之计。他非常想赶快溜走，但不可能做到这一点。而且这样一来，就等于承认对他的指控是完全正确的，他确实诬陷了索菲亚。许多客人都喝得有些醉了，现在他们异常激动。那个退休军需官虽然还没有完全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喊叫声却最大，囔囔着要揍卢恩。所有的人都聚集到这里来了。那三个波兰人非常愤怒，不断地用波兰语向卢恩喊道：这家伙是坏蛋！还用他听不太懂的波兰话威胁他。索菲亚一直听着，神情紧张，但似乎什么都没听明白，好像正从昏迷中醒过来一样。她一直盯着拉斯克尼科夫，认为他是自己唯一的卫护者。卡捷琳娜很费劲地喘着气，好像累得不行。拉斯克尼科夫要求再说几句，但还没说完，人们都大家都高声喊叫起来，挤在卢恩身边，咒骂他，威胁他。但卢恩并没有害怕，看到自己的诡计完全破产，他索性采取耍赖的态度，一边从人群中往外挤，一边说：先生们，对不起；不要挤，让我过去！你们不要威胁我，告诉你们，你们拿我没办法，我可不是一个怕事的人。正好相反，你们采用暴力来掩盖一起刑事案件，是要负法律责任的。这个女小偷已经被我揭穿了，我要向法院起诉。法院是不会不管的，法官们也不会是醉鬼，他们不会相信两个恶名远扬的无神论者、破坏分子和自由主义者说的话；这两人指控我，是为了报复，这一点他们自己也承认了。对不起，让我过去！
　　罪与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