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老辈传说 古荆州的最南部,我的故乡。 这里的长江水域辽阔、滔滔奔流。江边一座狮子山,浑身多是石头组织的肌肉,间或长着些的小树小草,正像它身上的毫发。远看,像极了犬蹲式的雄狮。这里有座美丽的小城,狮子山就蹲在她的身旁。登上狮子山,村镇罗列、江岸绵延的平川风景在眼底走过 狮子山哦,云水长天就是你置身打坐的现代空间,月涌江流就是你守望中的古老风情。 国内革命战争时期,我的家乡出了一位叫姜炳炎的英雄。他少年时期读完私塾,就卖掉了家里仅有的一亩田地和一头牛,换来一匹马和一杆步枪,他发誓要为当地穷苦百姓谋福。他带领自己的敢死队兄弟,活动在湘鄂交壤的长江流域。 在家乡长江码头边,他抢押过转贩洋货的商船,抢封过当时的银行。他跟贺龙将军联络上以后,给当时战斗在洪湖的革命军队解决过军饷问题,也为惩治当地豪强和抗击伪军做出过不可磨灭的功绩。据说他身怀绝技,不光会一手精准的枪法,还会一手精湛的猴搏拳,说是可以躬着身子在庄稼地里奔跑能逮到兔子,他口哨吹得彻响,如果有个依托物放在嘴里,他会吹得更加响亮。 抢封银行时(那时的银行附带卖金银首镯玉器),他先是穿着长袍马褂独自一人,在银行的柜台边试戴各种金手镯戒指,两手带得满满的,最后拿起一个金戒指放在嘴唇上吹出几声尖厉的哨音,于是外面的兄弟们冲进银行 从长江边的小城望西顺流而下十几公里,沿着伴江而去的高高的堤坝一直行进,就到了老江河(长江支流)边的尺八镇。这一带更是他出入如无人之境的革命根据地。 土匪豪强和盘踞在周遭的伪军出师围剿他的那支小小红军,封锁并搜遍了整个长江与老河边的村庄,并将大批军队扇形开向田野,结果他却带着一支小小的队伍,深入敌军根据地,弄死了敌军哨兵,在敌军的哨棚里睡觉休息。 他已经是遥远的一代烈士与军人。只是他壮烈的人生值得现代人们思考。他为了一个深爱着的女人,在生离死别的关头,缠绵于儿女情长,没有及时跟上贺龙的部队转移到洪湖革命阵营。 就在那个蜻蜓与蝙蝠乱飞的傍晚,他已料到自己逃不脱敌军围困,他支走了自己的贴身卫士,独自一人将敌人引向野外(就在我老家两华里路外的一个草坪),成千的敌军一齐吶喊着活捉姜炳炎!他掏出自己心爱的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待到上世纪中叶,他的英名才纳入我们市县的历史编年志。虽然也有文人志士为他的事迹奔走采访,而终因他没有后裔,亲属人等都已被敌人杀害。也因为他殉身于共产党革命高潮前夕,这颗被善良勤劳的故乡人民传说的将军星,就像一颗曾经划破长空的流星消逝了。 日子已经跑到了二十一世纪。我成年直到大龄以来,偶尔经过故乡的长江流域,看到威风凛凛的狮子山,还会想起那位隔世的英雄,同时心生一种莫名的伤感,被传说的那位故乡人早已化着一阵偏远的风 2、老辈新说 我的老家,是由上中下三大村加一小村合起来的一个大村庄,由这个小村出发,望东南方向去,就是上墩,再就是中墩(即夹在中间的村子),再南下一点就是下墩,中墩好象是这个大村庄的文化中心,所以文武都出人,下墩好比这个大村的边疆,村口有一条河流横接后面的丰收河形同国界。 这下墩是一个武术之乡,行武人多。而上墩则是去尺八镇的路,这上墩的人杂姓较多,人丁兴旺,男丁个个人高马大,女人个个身材窈窕,这村里的人无视祖德伦常,都是玩笑谐诙的好手。人们都说这个村出不了正经人。而另外一个小村人户中没有杂姓,都是一姓人家。这小村满墩子桃李、竹园,,这村里出来的人多是文雅清秀,彬彬有礼,但也是小窝里哺不出凤凰。 这中墩文有姜百溪,武有(已介绍过的)姜炳炎。姜百溪十分年轻就出道社会,是那个时代的老武汉省府里的秘书长,由于他年轻气盛加上才智过人,陷入省会窝里斗的圈套,很快就被人暗中毒死,一个前程远大的年轻英才就此消失了。俗话有说枪打出头鸟,所以人们都说,这文武两新秀出脱得太急乎了,所以命短,没有好结果。 这中墩还有个叫瑞兰先生的,其父是那个旧社会里的大地主。他饱修国学古籍与孔孟之道。而他一脸痴儒,清雅敦厚,平素深居简出,也极少替人行书走简。村里红白喜事,都是由那些喜欢出头露面的肤浅文士去应酬调停。他中年丧偶,当时唯有一女已出嫁他乡;他老来眼睛不好,喜欢眯着眼儿打瞌睡。于是人们由叫他瑞爷改称睡爷。如果没人陪坐打诨,他独个儿一坐下头一栽就开始打盹。可不管睡得多酣,上身左右摇晃,他总能坐在椅子上不倒。 记得小时候我有点喜欢恶作剧。有一次走过他家门前,看到他头栽进一个提桶里打瞌睡,双手放在桶沿上,脚旁放着一个小篾箕,篾箕里是豌豆粒儿,于是我知道他在掰豌豆荚儿准备中午的菜,而当时已是中午放学的时候,我想他这样把头钻进提桶里睡,真是睡功到家了。于是我准备叫醒他,这样我既不会让他恼火,又可以看到一个好笑的细节,我大叫一声:睡爷!可能是我声音又尖又厉吧,他一下抬起头来,立直身子,竟把那个装着豌豆荚儿的提桶挂在了脖子上 这下墩倒是从祖上一路下来都平安吉祥,原因其一可能是村大加上行武人多,代代相传;其二是这下墩的人从不以强凌弱,可以说都是些修武有道人家。其中有位行武师傅叫武爹(其实他家有兄弟姐妹五个,他是老五),他少小就特善良,而身体孱弱,家里大人怕他长大没饭吃或受人欺负,就从小教他习武。长大成人后,他竟也身架壮实,体力强悍。所以也就成了这个村子的行武宗师,带出了很多武学徒弟。据说有一次,他为了考察一位前来习武的莽汉,测试他是否性情恶劣,可否有习武之德,自己竟睡在长板凳上让那莽汉用大刀砍,当刀刃砍入木凳时,他早已一个翻滚退出一丈余。他的轻功很了得,他能捧着墙壁角,像壁虎一样顺溜而上,丈余高的屋檐他只要手能搭上,就能飞跃而过。 下墩还有个叫黄爹的老汉,当时是学校的炊事员,他有一手摔跤的绝活,连学校我们这些活蹦乱跳的家伙都斗不过他老人家。他给我们讲他在那个旧社会给地主打长工、怎样搞定地主女儿的故事,弄得我们这班年轻教师肚子都笑痛了。好笑之余,觉得那个旧社会也不一定很苦,而且很好玩儿,还真想自己退回几十年去给人做长工短工,吃上门工饭、喝上门工酒,还可以跟娇贵的地主女儿恋爱。 这上墩的人虽然有些懒散不羁,也不会武术,但走出来一个个很强悍,人们只会背里地指着他们说:都是些野山里爆出来的人,不懂天伦礼数,乱来可是从八十年代到现在二十一世纪初,家乡人民不得不认可他们的存在是很能令人刮目相看的。因为他们不因循守旧,是最早走出农家、走向外面世界的故乡人群,且男人女人都一个个高大俊美,反应很快,且举止谈吐随意而风趣;可也喜好低俗的嘻笑怒骂。 现时的事实是。这上墩就是我们那里突出富有的村落。他们能在外面搞到钱,女人们讨的老公也有牛皮。他们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不注意什么辈份礼节,思维开放,他们总是谈笑风声或恶作剧地骂骂咧咧。即使是一家人,兄弟姐妹、父辈子女之间,都会开玩笑。说到这里我得介绍一下这村里最典型的几位搞笑人物。 一位人称老玩童的宏爹,原是耕田种地的好手,待到他老迈、年轻的儿子当上官、家道富有后,他却很会享福显摆。那时他提着农村还稀有的收录机唱老戏,老伴骂他老不死的又不死!他说等你死了我就死 有一次墩子里传言他儿子在外当官,家里肯定发横财。他就唱戏样地骂街:喂。他娘的没开眉眼!老子勤奔苦做一生,儿子不贪政府、百姓一纹钱;嘿!是有人给他送礼金,别人要他帮点忙,一送起码是一万!儿子给人家偷偷存银行,事情过去后就到银行去取錢,原数连本带利全归还!这就是我的龟儿子!哪个有种的再嘴烂,老子拉你上法院 他还常说的一句话是:你看黄忠八十不服老,我还是他娘的小伙子。儿子回家给带的補品,他就送点左邻右舍,说是自己还年轻着,才不吃这玩意儿。 他很能水塘里摸乌龟。捉到乌龟堵在灶里活活烧死,再摸出来灌些酱油、盐巴与胡椒,然后就吃香的喝辣的。乌龟壳晒干当枕头,留着给收荒货的兑钱。一回,别墩子有位才三十岁的人,路上遇见他就叫宏爷,他卻没好气地说:你自己都在老了,大我儿子那么多,怎地叫我爷?这样你老爹爷娘往哪摆? 一个叫华清。有一次,她女儿问他要钱买腰带,他骂了声她娘的穷丫头,当即就掏给了钱,女儿嘟着嘴,反讽了他一句:我是穷丫头,你是什么?说是钱给少了,买根便宜的皮带还不如不买!他一边假生气一边掏钱一边说:她娘的!你是怕腰带买差了、在路上断掉了裤子穿不住是吧?那就多买几条! 这华清跟老婆吵架从不打老婆,但他常常很生气,常常在自家喂的牛和猪的身上出气,常常红着脸拿着桑木麻鞭把水牛撵得飞跑,把猪圈里的猪抽得鬼哭神嚎。 有一次我去上墩作学生家访,到了他家,只见桌上盘碗狼藉,家里人可能都吃过了饭,他独个儿在喝酒。我问他儿子怎么没在家做作业,他苦笑了一下,声音由高到低地叹了一口气说:不瞒你说呀老师,我家里出来的人都是她娘的阴毒(方言为坏人的意思),只会花钱只会玩、会贼,那你坐呀,嗯!龟儿子她娘的哪去了?我去房里看看。 当他从房里出来后,很诧异地对我说:老师!我房里的木梯子不见了,她娘的肯定搭梯子玩上天去了 另一个叫玉琨。有一次那小墩上的人在路上碰到了他,就开玩笑说:玉琨老弟!你出去好久没回来,我以为你过了桥(指遭不测死了),他接着开口就说:怎么啦?我过了桥你还想继承遗产? 他会一手象棋,他跟老爸或跟弟弟走棋,常常会在把他们将死之后,伸出手去摸老爸或弟弟的鼻子,说是看他们鼻子里还有没有风?(指是否在呼吸,意思是死了棋)。这玉琨个头虽不高,但壮实得很,几百斤的担子腰一挺就扛起来了。但是他偏不会开机动车,稍微窄点的路,他就会开翻车,把她妈的农用车从路上开到水田里去,弄得衣服脸上满是肥泥巴,只剩两只眼睛翻白。看见他的女人们就奚笑他说:玉琨哥,你真会开车!他抹了一把泥,笑着说:嘻嘻!我开是会开,她妈的就是要路宽! 当然这小墩上的人就没有必要介绍了,他们儒雅谦恭,循规蹈矩,倒是也出了几位走四方的手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