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番外之一舜英。 回父亲儿子此番前来打扰您与贵客会面而是因为那乳保又不见了,许是小妹又贪图外面的一些玩意偷摸出了府,听得其余府中下人急得乳保怕管家责骂克扣其工钱拖着一身肥肉连滚带爬地又出了府来者显然还未满行冠礼之年,只是举手头足间多少也有些不符年纪的稳重。许是见惯了场面也接受了不少人的教授吧,于游之未再继续想下去,毕竟在世家之中,小辈如此也不能算是较为新鲜的事例了吧不过,却不知他却又是排行第几? 不知是否看出了于游之的心思,路湛敲击了几下瓷器的杯沿,便出口道:犬子不才,令侍郎您见笑了。此为第七子,前面六子却是在前年的瘟疫中无一人活下。虽然本该是极度惋惜的话语,可于游之却只听得他道来的一阵风淡云轻,似乎那些人的姓名在他的眼底无足轻重,哪怕是他曾经宠姬的儿子也罢 七子若相争太过麻烦,因此留下最合适的一子,这难道不也甚好么?观得对面处藤椅上的路湛不甚欢喜,于游之自知不应再往下问下,便又转了话题改问起路湛甚为宠爱的小女身上适才听得令公子提及小小姐,不知路先生家小姐现年几何?乳名是何?果然,一提到小姐,路湛显然心情好上些许,只是半眯起眼睛后却又只言来二字:舜英。 也许,你是那年舜华的延续也许亦不是,只因为不同的为你的灵动,在她的眼底,却又不如总能遮盖她的疲惫的一切胭脂。正闭目着侧躺于榻上却忽然又醒来的路湛,问了小厮,才知这时夜深了雨还未歇,原来不知名的风卷走了些大红色的琉璃瓦片,秋露现在正重着呢。只是小厮说,不知樱花枝是否有被打折了,花有没有经过此夜里少上几重。路湛未再往下问,只是挥袖斥退了小厮,独自坐在床榻上沉眸似在思索着些什么不料,此举竟使其连小女被乳保抱入时也未曾发觉。 于是,舜英忍不住了,摇摇晃晃地朝着路湛的袍角抓来,险些跌倒时终被路湛发现,眯起眼抱稳了舜英。爹爹。舜英忽然咯咯地笑了出来,一手不停地往前伸着想去抓住眼前人的衿领,而沾满了口水的另外一手则不停地在路湛的衣袍上抹。两只小脚也甚不安分,总欲往前踢。 舜英方才出去的时候见到了什么?路湛笑道,却把身侧的乳保惊得四处乱爬,肚上那团肥肉险些掉下。 初岚姨!初岚姨回来了对了喔,初岚姨嘱咐阿英说要让您去一趟她的宅院交代女官什么的心愿。女官是谁啊?是不是乳保们姨娘们总念叨着的卿颜女官?她们都说那画壁本以为是为她们而刻,未曾料到竟是舜英本欲接着往下说道,可却未料被那路湛轻放到了乳保的怀里。他道:我乏了,舜英你先下去罢。只是明日乳保若再与你一齐出府那你便不得再与初岚等人相见。舜英本以为他不过是戏言一句罢了,岂料迎上他的视线,他的眼中竟是再未有半分笑意。乳保自是不敢再违背主人的意思,只得抱着舜英吃力地往东厢而去 爹爹她知道路湛听到了,但是她还是很害怕。舜英从来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仿佛是冬天里加了三层棉袄的温暖也无法匹敌那般寒冷,她本来自市万想不到会有这种事情不过,初岚姨她,爹爹还会不会去见?初岚姨的心愿,她答应了啊舜英答应了的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当年不知只道尊君在否? 今昔已知何处待生魂。 有人道:三生石,三生路,三世情缘尘归土。但相思,莫相负,再见时盼如故。但现如今,唯有不泣涕,只因此去已经年。兜兜转转里,早都该醒悟。 四。 番外之二别恨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摘自《诗经小雅鹿鸣之什采薇》 卿颜还记得,她来长安城时,卿颜曾渡过一条极浅的河,河上时不时漂来些莲花纸灯,而纸上却又是一些诉些离伤的词句,虽经过水已有些字迹模糊,倒也还有些刻骨铭心的意味。还有一些未写什么字迹的枫叶,虽然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唯有外形很是漂亮,但倒也像是惊心裁剪过来记录自己进宫多少年份的宫女所做。她还记得幼时听嬷嬷说过:卿颜日后若是要进宫做女官,那定要在你将老之时摔碎了铜镜,莫要看到你眼角的皱纹,而哭泣起年少与现今的差别。也许上天赐给了人一些美好,却也要给她苍老。只是莫要去哀悼。 那时她却只是一笑待之,现今做了女官也有些许年,她却也未曾摔碎过一面铜镜。只是闲时披件橘梗颜色的短襦翻阅书籍时,每每需要重新点起白烛时,总会发现上面的蜡泪又有种不吉祥的感觉。不过女官既未出嫁,必是不可点红烛,也只得点了这有些似未有浊气的天宇般的白色,也有些像出丧时必穿的白衣。一阵一线缝起,被年份的泪烫伤的女子。自发怔中退出,卿颜转身问道:初岚,现今又是几更了?见着那着着青衣短襦橘色裳的少女终于走入,恍然间忽然又想起了一些事情。也许又是像年少那一般吧。 听得些夜风里吹来的调子,忽然捂了,今夜里宫内原是奏的《桔梗魂》,有些像当初在庄里学些简易的拉琴时,路湛拉出的那一小段调子。只是那事后,却又不肯再与她说那到底是谁作的曲子可曾有词,或是有没有什么名字只是现如今却才知道了那曲子的名字。卿颜用只手撑住了下颌,却是莫名笑道:来年的桔梗开了时,初始的风吹起时,岁月又是第几重了? 不知又是到了几月末,她还记得初岚说道有人送来了一株舜华,还有些只言片语留下。不知觉又想起了险些忘记的一入京中时,偶然与家人失散,见到一个道士时他为我卜算的那一卦。后来悠也曾经让他卜算过,不知戴着布袋帽与一身普通的黑白相间袍子的他现今是否还在城内游荡?如此疯疯癫癫,倒也算是一种解脱吧?舜华,所谓朝开暮落之花,那么当初顾之你赠与我此花是否早已看出了我必会死在自己的疲惫当中呢?也许罢。 来年三月时,宫中又要重新雕刻城上画壁的图案,把那朱红色的柱子再漆上一遍。初岚那时忽然跑来问她道:那些钱可是从何处来?她含笑答道:自不是贵族家捐赠,定是那从赋税中抽出来的。朱红色的,其实听其余的仆从们道:‘倒也像当年东宫里撞死的太子妃流出的血液那般颜色。’初岚,你怕不怕?她却只是点点头复又摇摇头头。卿颜便不再去问她。 初七时,宫里又有了些新进的好茶,那本无所出的皇后怕也是为了拉拢势力,竟也抽出了其中的一些赠与了卿颜等人。卿颜那时虽是收下了,却也未曾泡上些许,不知不觉敲打着面前的空茶杯,置购些新事物,竟也将茶叶荒废到了即将不能饮用之际,路湛却又忽然到访,招待客人时,初岚这才将之搬出。也许有些变味的感觉卿颜不甚爱喝茶,只知道是苦涩罢了,但却从路湛的眸中见得了对此茶的一二评价。 路湛大人,听闻您近日又要娶来新妇。卿颜无什么好礼,却只有几幅小联子。您若不嫌弃,便取走了贴于门两侧。到时卿颜再取回,嫁娶之时再贴上也能沾染些您夫人的福气莫不是?她笑道,说着就要令初岚去取来几幅人家送来的红联子就欲赠给路湛不了,我想。您还是自己留着吧所以到最后,竟然还是不了了之。 初岚,把茶倒了吧。已经膨胀出了自己最初形态的茶叶在木桶中渐渐地被水淹没,浅黄色的水,如果加上了泥土,是否又像那黄河的流水一般颜色呢?卿颜忽然感觉有些瑟缩了,再回宫中时便得了件差事,需要离了长安城,到自己的故乡去一趟原来嬷嬷已然快不行了。她那白烛总算还是有了些用途,出城时城中也许有的人家正开始烧饭,炊烟又一次在卿颜的视线中袅袅升起。于顾之前来替她送行了,公主亦是来了,但不同的是,公主只能站在阙台上望着她,而于顾之却是能够迈出城门一步。卿颜想,这也许便是他们之间的距离了罢。但无论如何,都是她无法再去管辖的了。公主幼时或许她的身份尚可,只是此时,女官与丞相比起,谁又胜谁,怕是谁心里早该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从长安城到家乡的路并不十分的长,但是也许是为了早些见面罢,她们这行人走得异常得快,除了必要地停留在周边的城市补充城市外,她再也未停下过。一路上,她问过许多次初岚:你说,路还长不长。初岚自是每次都答道:自是不长,应是还短着呢。但每次卿颜都却只是对她道:莫要欺我似在叹息些什么? 风尘仆仆赶了三天路,卿颜总算赶在了嬷嬷临死之前到了庄内。依旧是她小时的那副装扮,零零几棵松子树,只是怕是不结松子也有多年了,嬷嬷为了纪念才把它们给留下来的罢。她定然相信着自己必会归来的吧,卿颜还记得她嬷嬷阁内总有一把粗糙的胡琴,那是嬷嬷她亲手做的。虽然手艺不及工匠之巧,但是制作时所用的木头却总有一股香气,夜晚枕在嬷嬷的身边,有一股香气总能驱走那些蚊虫。幼时的她父母时常需外出经商,嬷嬷最是经常伴着她和于顾之等人嬷嬷今年已经七十有余了,她顾不得再思索些什么,未传唤一声便独自迈步走进了自家嬷嬷的屋内。 榻上人自是疲惫不堪,但见来人,浑浊的眼眸终是动了些动。有些消瘦下去的手指吃力地伸了起来就想要朝此处挥来,她问道:是阿一回来了么?我家的阿一是不是又想去摘松子给我吃了呢?其实我们家的松子早就不能有了,顾之和阿湛也走了那么久了。她一定有些疲惫了吧。但是没关系,花儿开得还美呢阿一会很高兴的。 我知 不要让一切流于最后的我心伤悲。简单就好了如果错综复杂就已经是一开始的轨迹了那么尽量去改变吧,一向话不多的老人不知为何,忽然是话开始多了起来,抓住方才便就着她身侧坐下的卿颜说道,不要恨君心不似江楼月,你知,他知就可以了。你回来一次定是不易吧,以后就不要再回来了罢,回忆究竟是不要太多次,如果眷恋江流初始时的涓涓,那么又怎么能成大器呢?我把当初路湛写的词给藏在了我那只布枕里若你想要去看,那便去看吧。若你无意去知晓那些,那便烧掉了吧 就此一言后,老人再未说话,只是斥退了一切老仆从或是家中的亲人,独自对着那硬邦邦的木床发着呆,度着余下的几分光阴。她想,也许她是不会拆开了吧,可是,那又能如何呢一切,她都管不着了。她只能记住,自己晚上睡好了,然后下一次梦醒来的时候就把所有又忘掉了。那样真好 嬷嬷死了。这是卿颜从那方才传出的一些小动静中,便知晓了的,只是她却犹在思考是否该取出一看?或是不看?嬷嬷的话,似乎又传入了耳侧:如果眷恋江流初始时的涓涓,那么又怎么能成大器呢?三日后,嬷嬷便是入了土,就在离庄园不远的一处林中,石碑上按照老人的意愿并未刻上名氏,自然,他们两夫妻也未合葬卿颜知道,这便是嬷嬷的心愿,若有下一次便重新开始,再不相识便是相忘 她果然烧了那只布枕,临让初岚拿去烧时,她还看到了枕上落下的些许白发她知道,那是嬷嬷辗转时留下的罢。叹息过后,便不再去看,兀自走到门外,对着那松子树发呆半晌,等着那初岚将之烧完。却未曾料到,初岚烧时却是窥见了几个字眼你知我知,不需言。仓促地讲那自己还未模糊的字扔于火堆中,初岚便是惶恐地跑至了卿颜的身侧,垂首作镇定道:女官初岚已将那布枕烧得彻底了。如此甚好。 青鸟不殷勤,归期再无期。 初岚到最后都未告诉卿颜当初她所窥见的字,不过她心中却也知那一二或许她早已知晓了那些事情罢。便也再不对此事作何议论,直至多年后再次回到长安城后见到那画壁,与她三十五岁再路过那舟城时,听闻路湛的第七子再有二年即将行冠礼时,便停留此处,与他那甚为宝贝且又经常出府的小女儿交好最终,也就又恰好才有再见路湛一面的机会 他对她道:小女名为舜英。她这才如释重负般地笑了卿颜女官,原名易卿颜,字舜华而那一卦,舜华。你说,那又是为谁开的呢?他笑得有些另初岚觉得恍惚,似是比往日来得真实却又不似 湛,嬷嬷平日内总是念叨着我心伤悲,你道卿颜日后是否也会成日念叨:我心伤悲呢?若真是那般,卿颜日后却是有些不敢言说‘当不负卿’之类的说法了呢。 不会的因为卿颜会是有些人衣上的衿领啊。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其实,初岚现在才真正了解当日里卿颜观看那扇面时的伤悲,原来,那扇子的背面题上的,却又是这样的一句诗啊两幅截然不同的手笔,若是迟迟未曾发觉,那又会如何呢? 别恨别恨,诉的不是离别时的恨。 却是莫道恨。 不知小姐欲前往何方可否告诉在下? 只是他方便好了 那自是奔赴凉州好罢 随着车夫的马鞭扬起之时,马蹄奔起飞扬了熟悉的尘土,朦胧了那姑娘斗笠下那双眼眸,别了长安城,自是别了一切。自此过去的姓氏将再不归来,一切,都该尘埃落定了。那所谓《桔梗魂》啊 桔梗花桔梗花淡淡芬芳 轻声唱忘了忧耳边回荡 手中花绕心房守侯在我身旁 就像那慈爱目光安静如常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风筝线飞多远永系心上 夕阳照回家路漫漫悠长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前方路途茫茫你双手给我力量 就算是世界不一样你给我依靠 多希望你能听见这首歌 如往常一样守侯在我的声旁低低吟唱 到如今只有桔梗花伴我身旁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 到如今只有桔梗花伴我身旁诀别之时,却又不唱诀别的离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