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自述人类经历的三次创伤

　　我想谈谈人类的自恋是怎样受到来自科学研究的三次打击的。
　　出于好奇心，人类第一次试图了解地球这个他居住的地方。在他看来，地球是宇宙的中心，是静止不动的，而太阳、月亮、星星都围绕着地球转动。他感觉不到地球的运动，当他的视线不受遮挡时，发现自己总是站在一个圆的中心。在他看来，地球的中心位置象征着地球对宇宙的主宰。这一看法同他将自己看成世界的主人是一致的。
　　到16世纪，哥白尼的著作使得这一自恋的幻想破灭了。其实在哥白尼之前很早，毕达哥拉斯的信徒就对地球的这种中心地位表示怀疑。公元前3世纪，阿思塔克斯就宣称，地球要比太阳小得多，而且围绕着太阳转。由此可见，前人早就有了类似哥白尼的重大发现，但是，只有在这一重大发现得到普遍承认后，人类的自恋才遭到科学的第一次打击，也就是天体论的打击。
　　随着文明的发展，人类获得支配动物世界其它动物的权力。但他对此仍不满足，还要在人的本性和动物的本性之间划下一道截然界限。他不承认动物具有理性，认为自己的灵魂永存，宣称自己跟动物世界在习性方面没有任何联系，具有特别高贵的血统。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在儿童、野蛮人和原始人那里，并没有这种对待动物的傲慢态度的。在图腾崇拜阶段，原始人认为自己的祖先是动物，他们对此并不讳言。神话就反映了原始人的这种态度。在神话中，神是以动物的外貌出现的，史前艺术也把神描画成有着动物头脑的样子。在儿童看来，他的本性跟动物没有什么区别，因此，他对童话中动物能思考、能说话，一点也不惊讶。他会像害怕父亲一样害怕一条狗或一匹马，而这并非意在贬损自己的父亲。只有在长大成人后，他才开始同动物疏远起来，并用动物之名来骂人。
　　我们知道，半个多世纪前，查尔斯。达尔文以及他的同事和前辈的科学研究结束了人类这种傲慢态度。这一研究表明，人并非不同于其它动物的生物，也不比其它动物优越。人类起源于动物，并且与动物有着或亲或疏的关系。人类后来进化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在身体结构和精神气质方面跟其它动物有什么根本区别。这就是人类遭受科学的第二次打击，也就是生物学的打击。
　　第三次打击是来自心理学，这也许是人类自恋受到的最沉重打击。
　　在同外界的关系方面，人类已经没有什么可自傲的了，但他感到，在自己的内部世界，他仍然主宰一切。他的自我观察和监视着自己的动机和行为，如果不合要求，就要进行制裁。各种感觉和意识为自我提供了大脑运转的各种重要信息。这样，人的意志根据这些信息报告采取行动，执行自我的命令，对那些试图违规的动机和行为进行矫正。在人类看来，人的心理世界并非那么简单，它是一个等级森严的世界。动机错综复杂，引发出各种行动，随之而来的是众多本能和内外关系，而其中许多动机和本能又互相对抗，无法调和。为了让整个心理系统正常运转，必须让所有这些力量的最高执行官了解一切，其意志能贯穿一切。自我就是这位最高执行官，它对自己获取信息和发布命令的渠道之可靠性是深信不疑的。
　　在一些病症中，特别是我们专门研究的神经病症中，情况并不是这样的。自我感到出了问题，它的权力受到限制：大脑中突然冒出一些想法，意识却不知道它们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怎样将它们驱除。尽管不符合现实，它们似乎比自我统治下的思想强大得多，对意志进行抵抗，也不服从逻辑的力量。自我不得不否认这些动机，并对之采取防范措施，它对自己说：这是一种毛病，是一种外来的侵犯。尽管自我高度防范它们，却奇怪地感到力不从心。
　　对于这种情况，精神病学明确地说，这意味着外部邪恶侵入头脑。此外就只能说：这是退化，是遗传本性，是劣等体质！精神分析学说开始解释这些奇怪的症状，进行了深入细致的调查研究工作，提出假设，确定科学方法，最后，它对人的自我说：你并没有受到什么外来的侵犯，是头脑内的一部分活动要避开你的知觉，要摆脱你的意志的控制。这也是你感到无能为力的原因。这是你的一部分力量同另一部分力量斗争，因此不能像一致对外那样集中你的精力。此外，同你对抗的，并非是头脑中最劣等、最无用的部分。弄成这种情况，责任全在于你自己。你认为自己可以随心所欲地对待性本能，可以无视其目的，这是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力量。结果导致这些性本能起来反抗了，它们独立在黑暗中行走，来抵制你的压迫。它们用强力行使自己的权利，你却无法制裁它们。它们是怎样走到这一步，是通过什么途径达到自己的目的，你一点都不知道。你只知道它们行动的结果以及你感受到痛苦症状。于是，你不承认这是被你抛弃的动机的产物，不知道这是它们替代性的满足。
　　你在另一个重要问题上也有错误，这样才造成整个反抗过程。你认为脑子里所有重要的事情都被意识告知了。如果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东西，你就认为它不存在。在你看来，脑子和意识是一回事，也就是说，跟你知道的事情是一回事，而没有看到这样一个事实：许多事情在脑子里发生，而你的意识却不知晓。你应该学会弄懂这方面的事情。脑子里的东西跟你的意识并不完全相等，脑子里发生的事，跟你所听到的东西，完全是两回事。在通常情况下，达到你的意识的信息或许可以满足你的需要，因此你产生了这样的幻想：你知道所有重要的事情。但是，在有些情况下，当种种本能发生冲突时，你的信息来源出了问题。这时到达你的意识的信息是不完全的，有时甚至是不可靠的。更为常见的是，只有当事情过去后，你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时你已经无法改变任何东西了。你的作为表明，你就像一个掌握绝对权力的君主，只是满足于高官给你提供的信息，从不深入群众，从不听取他们的意见。你应该深入到内心去了解自己，才可能明白这种情况为什么会突然发生在你身上。也许此后可能避免这一状况的发生。
　　精神分析学说希望这样来教育人的自我。它的两个发现：一个是，性本能的力量不可能被完全压抑；另一个是，思维是无意识的过程，它是通过不完全和不可靠的感觉传送给自我并受其控制，也就是说，自我并不是自己家里的主人。这两个发现表明人类的自恋受到科学的第三次打击，我称之为心理学的打击。因此，自我不喜欢精神分析学说，拒绝相信它，就不足为怪了。
　　精神分析的一个难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