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回家

　　当石小军回头的时候就看见了陈叔，他亲切的叫陈叔，请陈叔坐下烤火。
　　陈叔在门口用眼睛的余光看了一眼石小军旁边的小板凳，大笑一声而去，背后传来陈叔熟悉却陌生的声音
　　不坐了，你婶婶在家等我回去吃饭呢。
　　石小军一时又点没反应过来，他的眼睛还留在刚刚陈叔站立的位置，那个位置却突然变成了空的，现在是隆冬，门敞着，隐约有北风吹进来。冷，石小军突然打了个寒颤。
　　母亲在里屋昏暗的灯光下忙碌，自从自己从A城回到家，母亲似乎就开始变的忙碌起来，总是不停的做这做那，扫地，打水，做饭，擦桌子。母亲不停的重复着这些简单的动作，让石小军觉得有一种小小的温暖从脚底蔓延上来。
　　好多年没有回家过年了，家里的样子依然很熟悉，乡村还是他离开的时候的那个样子，只是比以前更加安静了。石小军还记得以前每每过年的时候，家里总是闹哄哄的，很多在外面打工的人都回来了，一个个脸上洋溢着他看不懂的笑容。笑起来总是很大声，遇见人的时候，男人总是喜欢递烟，女人则亲切的交换着自己从小到大就叫习惯了的叔叔婶婶的名字。叔叔婶婶们就笑呵呵的应和着，边应和还要边夸上几句。那些时候，石小军还是个孩子，对他来说，过年是在家过的一个寒假，他还不能理解那些笑容，不能理解有时候飘进耳朵里来的带点乡音的普通话。
　　在外面的几年，石小军不能算成功，原因有三点：其一就是他并没有赚到钱，其二是他没有带回来个女人，其三就是他没有学会大声说话，那种口气里透着些隐约的自豪和鄙视。
　　他似乎比较习惯沉默，当然话也是有的，些许时候他会跟父母开点玩笑，会亲切的唤一声某某叔叔或者婶婶的名字。对于表达感情的方式，石小军是有些默然的，也许是从小到大他就习惯了，习惯了把自己的感情隐藏起来，久而久之，他就有点不知道怎么去跟别人表达自己的感情，好与不好，爱或者不爱，在石小军的眼神里，都是一样的沉默。他不知道这种方式对还是不对，但是从父母偶尔表现出来的不悦上来看，他这样，似乎是有点不符合规律的。
　　母亲的话似乎也要比平时多，虽然都是唠叨一些生活琐碎的小事，但是石小军却从母亲的声声细语里听出了细碎的温暖。比方母亲会跟他说家里养了七只公鸡，打算给大伯拿一只送去，给姨妈拿一只，因为姨妈家今年没养鸡。自己过年吃三只，还可以拿两只去卖，母亲自豪的说，现在过年了，鸡的价钱很好，能卖十五块钱一斤呢，两只鸡加起来能卖两百多块。母亲说这些话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有些时候小到石小军都没有办法听见。可是石小军却在心底泛着隐约的温暖和伤感。他低低的应和着母亲，是啊，两只鸡能卖两百多呢。不过为什么您不能留着自己吃呢？
　　母亲虽然是个地道的农村妇女，没有念过书，也不识字。但是心境却明朗的很，石小军从母亲这里遗传来的最优良的一个品性要算是他从来不喜欢占小便宜，也不喜欢跟人斤斤计较，且从不依靠别人。这样的性格让石小军能更清楚的看清楚很多事情，却也在一定程度上阻止过他的前进。石小军觉得，自己是一只蜗牛，在城市里，在生命的长河里，缓缓爬行。很多次他奋力的想要脱掉背上的壳，让自己爬的更快些，可是每一次都是枉然，石小军明白，壳其实是自己给的。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一句话，自己选的路，自己担着。所以到现在石小军依然背着自己的壳，缓缓爬行。
　　石小军有点恍惚，转过头的时候看见了摆在自己身旁的小板凳，塑料做的小板凳是母亲花五块钱一个从镇上买回来的，因为长时间放在柴火旁边，已经显得很脏很脏了。只是这种垢已经沉淀到板凳的表层，恐怕是想洗也洗不掉的了。
　　你往里面加块柴，火小了，天冷。
　　母亲的话从里屋传出来，依然是细碎的。
　　哦。
　　石小军应和着，顺手捡了块柴添进柴火炤里，把其他的在烧着的柴也拾掇了一下，火势瞬间变大了很多。
　　这些天老下雪，家里是真的很冷。
　　石小军回家的那天，是出太阳的。阳光照在村庄的青砖瓦房上，像是一双温暖的手握在石小军的心里，那一天，石小军觉得，家乡是这般的宁静，宁静到他忘了疲惫，忘了城市里的车水马龙，忘了这些年路过的陌生的街道和表情。石小军轻声在心里跟自己说，回家真好。
　　那天母亲看见石小军的时候，手势在半空停留了好几秒，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惊愕还是惊喜，只是很快就转回了平常，母亲嘴角煽动了几下，却只从嘴里飘出了一句话
　　哟，回来了。
　　恩，回来了。
　　石小军应和着，提着箱子进了家门。
　　石小军觉得，亲情真的是很奇怪的东西，内心涌动着巨大的波涛，到面部表情甚或语言的时候，却简单到仿佛可以忽略不计。可是正是这种平淡，让石小军觉得安心，这些爱一直都在这里，不管天翻地覆或者生生死死，它一直都在。
　　石小军是后来才听说，陈叔在市里给城市修下水道，陈婶在给别人做保姆，一年前，他们双双离开农村，却找的那份工作。他们在城里租了套房子，把自己家刚修好的新房子空着。有一天石小军无意间听见了陈婶在跟别人说话
　　我每天早上起来把早餐做好，到中午之前就没什么事了，做好中饭以后，到五点以前又没什么事了。好玩的很呢，呵呵
　　陈婶估计好好玩的很呢拉的老长老长，仿佛那是一个漂亮的音符，收尾了还余音缭绕。
　　石小军知道保姆的工作，寄居在别人家里，替人家做饭带小孩。只是在那样硕大的城市，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自己休息的地方。饭做好了，保姆待哪合适呢？
　　石小军想到了自己，自己也是独自漂泊在城市，虽然还有同事，有朋友，有个栖身之地。可是，待哪合适呢？
　　吃年夜饭的时候，石小军和父母三人围坐在已经退漆的桌子上吃饭，母亲一直往他碗里夹菜。
　　吃吧，多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