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秀学校的标志对老师有点儿宠爱

　　2012年9月13日晚，在北京市玉泉路66号一栋临街的大楼里，发生了一件不为外人所知的事情。至于它的意义，有人是这样说的：全世界有这样一件事发生了，这一天就会无限美好。实际上，它只是一所中学的教师迎新酒会，校长说：我们把它看得如此重要，确实是发自内心。
　　校长端着香槟酒，在被美食包围的场地里走动、站立了一个多小时后，轮到他发言了。他的新同事里，有来自耶鲁大学、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的毕业生，以及北京大学和中国科学院毕业的博士。十一学校为何能吸引这么多杰出的人才？有这个必要吗？校长问。
　　他接着回答：我们不仅在办一所学校，也不只是办好一所学校，我们需要杰出人物凝聚在一起，去完成一项使命：培养更多的能改变这个世界的公民，以及把人类领向美好明天的众多领军人物。
　　校长安排给自己的任务，似乎简单多了：在你们冲锋陷阵时，肯定需要一位首席服务官，为你们擦汗、呐喊，这个人就是李希贵。
　　初来乍到的老师们，或许只把校长此番话视为一种激励，他们还难以想象：从一间小小的教室出发，自己能走多远？全新的激情取代职业倦怠感
　　2011年暑假，十一学校全面开启课程改革之旅，把上百名老师拉到郊区闭关。老师们最初一头雾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校长早已蓝图在胸，却不对老师们指手画脚。他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几条原则，譬如学科是为学生服务的，不同的学生不一样，应该让不同的学生变得更加不一样。如何落实，自己去想办法。
　　负责课程改革的秦建云，在半个月里，一个一个地找老师聊，瘦了八斤。
　　这项庞大的工程是在争论、争吵中拉开序幕的，四十多岁的英语老师侯敏华曾目睹两名同事吵得脸色煞白。他们的职业倦怠感，现在被全新的激情取代了。
　　侯敏华老师加大了阅读量，一年要看四十来本英文杂志，读三四本原版图书，最近她看的是《杀死一只知更鸟》。
　　身材瘦小的潘国双老师释放了身上的巨大能量。他今年33岁，曾在北京服装学院任教六年，三年前从北京师范大学数学系博士毕业后，成为这里的一员。
　　他负责数学的教材研发，针对学校里最具数学天赋和兴趣的一群学生。这本教材仅目录就有49页，融合了初中、高中和大学的部分内容。
　　潘国双老师曾经渴望拥有这样的教材。他在初一学勾股定理时，就推导出了三年后才能见到的余弦定理。初三暑假，他学完了整个高中的数学。他后来几乎不听数学课，推广、演绎、改造题目，把大学数学的一些内容也推导了出来。
　　潘老师从不按部就班地讲解教材。初一年级只有两本数学书，他讲了五本。这些学生到高一的时候，就有几人被保送国内顶尖的大学，还有14人进入由36名同学组成的科学试验班。
　　他几乎不给学生们留课后作业，但从来没有忽视对学生的观察，悄悄地为他们分层：有6人能在一年内学完高中三年的内容；有几个很用功，基本上不用管；有几个实力很强，但经常偷懒，属于潜力股，得不时刺激他们；有不到10人处于末端，满足高考的要求就行了。
　　这个年轻人基本不备课，只在脑子里大致勾勒下要讲的内容。他笑着说：好在学校从不检查教案。
　　十一学校梳理了多名优秀教师的成长路径，发现在他们的成长之路上，都会出现典型事件、典型人物和关键书籍。参与开发课程，将成为这样的典型事件。在这里，编写教材不是少数人的权力，所有老师都要参与。有人免不了抱怨：让他写还不如我来写。这话可能没错，但他还是得写。在学校看来，这是老师体验教育、加速成长的良机。
　　十一学校还出现了一个中学里罕见的机构：教育家书院，院长是政治老师赵继红。这是定位于培养教育家的机构，即便是新进教师，也要按照教育家的标准、理想和追求去培养。和课程研究院一样，书院不是行政机构。如何发挥学术的力量，吸引老师们参与书院的课程，是赵院长面临的挑战。好在校长说了，活动场面不一定要大，只要有品位，有三五个人，大家都觉得有收获，就是有效的。
　　2011年12月2日，教育家书院催生了一个优秀教师提升的平台：卓越教师研究室，由三位入选教师教育家工程的老师领衔，吸纳不同年级、不同学科的同事组建团队，分别致力于课堂教学变革数学自主探究教学与评价的探索。2011年校庆期间，又有三位老师成立了各自的高端研究室。
　　教育家书院忙个不停，每月为老师们购买图书，每周举办名师大讲堂，吸引众多有独到见解的老师登台，所讲内容涉及诗歌、历史、相对论、鲁迅研究、电池、生物遗传，等等。
　　优秀学校的标志：对老师有点儿宠爱
　　很多老师听秦建云说过这句话：你要是相信了领导，实际上就背叛了自己。秦建云的从教经历曲折，先在河北省张家口市的一所大学教了六年普通物理学和量子力学，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去北京闯荡，在一家公司做了八个月电工后，又辗转几所中学。2002年，他进入十一学校。
　　我以前和绝大多数老师不说话，觉得没这个必要。他说，我是一个享受孤独的人。这两年，他和老师们说过的话估计超过了他过去十年的总和。
　　这位物理老师喜欢读哲学、经济学和人口学方面的书，总是表情严肃，好像一直在思考人类社会的命运及走向，在课堂上却很放松，和学生沟通起来毫无障碍，赢得了魅力秦爷的雅号。
　　李希贵不在乎秦建云不愿意与领导合作，决定请此人出任他构思中的课程研究院院长。现在，轮到秦院长去发现人才和推销课改理念了。
　　潘国双的出现让秦院长很惊喜，他可以随心所欲地重构数学。秦建云聘他为课程研究院的研究员，每月提供津贴3000元。小潘不走寻常路，不按年级的进度备课、上课。有个别老师批评他不是育人是毁人。但年级组长却鼓励他：只要你觉得可以，就行。
　　老师们的成长需要宽松的环境。秦建云说，我们不求全责备。十一学校因此吸引了一批个性十足的教师。
　　高大俊朗的魏老师，大学读的是政治专业，曾在乡村小学教书三年，现在是业界有名的历史教师，很受学生欢迎。此人讨厌开会，竟得到了特殊照顾，可以不参加会议。
　　他还私下表示不想教高三，也如愿以偿。在魏老师结束高二学年的教学后，校长主动告诉他：你不想上高三可以不上。中学的特级教师几乎都是应试高手，魏老师当年玩高考也玩得很转，只是玩伤心了。秦建云说。魏老师意识到高三的有些教育方式违反教育规律，很难受。他追求心灵的开放和自由，反对管束学生，其历史课的特点可以用一句话概括：用思想点燃课堂。
　　优秀的学校有明显的标志。秦建云说，它有一批很好的教师，学校对他们有一点儿宠爱。
　　十一学校希望百花齐放，鼓励先进，也允许落后。这种心态被视为教育家办学的前提，因为教育是慢的艺术。王春易在抵制课堂变革的一年中，校长从来没有向她提过要求。
　　王春易把课堂让给学生后，曾遭到他们的强烈抵制。学生不习惯自主学习的方式，一些学生的成绩出现下滑。校长却鼓励她：成绩有点儿下降很正常，没有关系，办法总比困难多。
　　允许落后，我们就有一种被理解的心情，研究能力和上进心就会被激发。闫存林老师深有体会，越被压制，反而越不愿改变。闫存林是一位很优秀的语文教师。其他班的一些学生因无法到场聆听他的课，常托人把闫老师的课录下来。这位小个子老师希望在语文课上传递正能量，影响学生的人生道路，让他们在多年后回忆时，仍有温暖的感觉涌上心头。
　　和而不同，鼓励差异化发展。闫存林说。现在每个老师的成长压力都很大，但面对压力的态度已由过去的担心、恐惧转变为积极寻求解决之道。
　　文章来源：节选自源创图书《改变世界，以教育的方式：北京十一学校变革启示录》，李斌著，上海教育出版社2020年8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