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钟伟民,香港诗人、作家。广东中山人。1961年1月生于香港,儿时在澳门居住。香港岭南学院文史系毕业,曾任香港《明报月刊》助理编辑。素有才情天分之誉,16岁开始文学创作并投稿,曾连获香港第六、七、八三届青年文学奖。由于他才思敏捷、多愁善感,执著于小说、诗歌艺术的追求,台港文坛曾有评论说他的笔法流露出红楼梦的影子,张恨水的风味。著有诗集《捕鲸之旅》、《晓雪》、《蝴蝶不哭泣》,出版有长篇小说《水色》、短篇小说集《红荷千朵》等。其中《捕鲸之旅》(香港新穗出版社1983年出版)共收有《蝴蝶结》、《乘车》、《佳木斯组曲》和《捕鲸之旅》四辑诗作。集中所收《捕鲸之旅》是第三次改定稿,约一千行。初稿《捕鲸人》(约二百行)及《雾海螺》、《暗室之梦》曾获香港第七届青年文学奖第一名及推荐奖。第二次修改稿《捕鲸之旅》(约七百五十行),获香港第八届青年文学奖推荐奖。《蝴蝶不哭泣》(香港突破出版社1991年出版)由桃花帖、杜鹃帖、白菊帖及雪花帖四组抒情诗组成。诗人在婉约的笔调之间,吐露出花的姿容,蝶的深情,把人间恋情的悲欢离合,诗化成夜幕中闪烁的萤光烛影。那优美委婉的意境,充分展示了素有才情天分之誉的诗人那种对花和爱情的高度敏感的气质。钟伟民的短篇小说构思精巧,取材以小人物小故事为主,笔触富有诗情画意,并擅长在日常生活浪花的撷取中,见出时代变迁的波澜。他善于多种表现手法的综合运用,语言文字洗练并颇有个性。短篇小说集《红荷千朵》(香港突破出版社1990年出版)的语言富有色彩美,但又映示出作者在百态人生中的心路历程和情感追求中的离合悲欢的轨迹。《水色》(香港圆神出版社1989年出版)是他构思长达七年所获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由《灯笼树》、《望海图》和《萍乡梦》三部分构成。它以自传式的写法和深沉的笔调,以一段曲折悲伤的爱情经历为经,以香港人近三十年来飘泊不安的政治背景为纬,跨越大陆东北、香港和法国的时空,描写了一群小人物那永难追偿的感情沧桑,刻画了在历史的劫难和时代的变迁中普通人不得如愿的爱情悲剧。《水色》和《捕鲸之旅》可作为他的代表作。 内容概要 捕鲸之旅(节选) 缄口罢!那些在埠头上碰运气的狗我将回来,在旭日明朗的海上拽着鲸鱼,拽着那叫良善渔夫们流泪感激的梦想可是啊!当巨鲸战死于远海,我只会化成一只鸟悲鸣于每一处悲凉的水乡《第一章白色长堤》这是十月,我们航行因为既是一艘船就得永远航行于海上当最明亮的一颗星,在海原降落一道闪耀的红河将我们远远带走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明白在那最炎炽的冬季更没有人会在火焰中挥手但如今,我们航行我们是一个渔夫(一)我憎恶近岸行的信天翁甚至憎恶它们懦怯的名字我上了船去寻找另一种领航的鸟且为了鲸鱼我将说出远海的言语(四)太阳还没有升起来无边扩展的漩涡将月光悄悄吞淹船已航进渔人惧怕的鬼渊这鲎鱼的老巢上骤深的海床如坟坑幽黑乌贼在尖锐的暗礁旁泼墨没一柄脆弱的舵能安然航过也没有一艘停歇的船不因可怕的海流而触礁这是适宜呕吐和咒骂的地方但更适宜死亡虽然渔夫都泅得赛过一尾鱼我却不知道被水所囚的渔夫算不算已经死去一尾失鳍的鱼还算否鱼类漫长的黑夜当更多的鲎鱼自鬼渊升起只有月亮垂注着它们垂注着这清亮的海潮涌向船舶和陆地它们在夜色中融化在舱板的腐肉和破孔上嘀咕振振抖动长尾我只将方向舵握得更紧在暗礁上在漩涡的中心我就是一艘船,航行于月光不敢濯洗银发的海面绕过一尊巨大蚀损的岩礁海神仿佛就在岩礁隐见它是渔人的神渔人的父却身系鲎鱼尾部的毒箭我紧握着舵仰望云天看帆篷将乌云扇动渐渐月中丹桂重新又飘落满海银叶任帆影轻践(十)太阳已升到中天在水族群无尽瓦蓝的草原上小船是一翅逐水草而居的苍蝇滑过草原的青空,我想到一纸孤鸢拖着雪白的长尾天空变得晶蓝蓝的风,脆弱得像年青水手的掌心鲎鱼围啮的一具尸体嘎然,自舷旁掠过如夜雾飘向白色长堤我怔怔地望着他随水漂流也许,他出海太远了,迷途了当帆顶飘起数卷盘旋的云都是日光下自燃的千片白鸥千片袅娜的云屑,飘落四周温柔如昨日的海湄穿着花裙,拾着蛤蜊的少女她们坐在长堤上唱歌向绽了又凋谢的浪花抛掷足旁粘不稳的青苔静静等待红日前显现的帆影和壮美的渔夫太阳静静地落下长堤上青苔掉后只粘着冷雾雾中追逐的渔人和少女岁岁年年双双绕进长脚永远涉水的家居当圆月惊响了松枝长堤尽处却还伫立着一位少女那是新缺的月亮茫茫照着波涛她惊怯地在雾中飘摇飘摇地拈着一个鲎鱼等着逗迟归的渔人发笑(十二)当我回首只一头尾朝太阳的海鸥漂流于舵旁翻滚的逆浪没一只鸟能逆浪飞起没一只鸟能朝日出的方向回归当落日将大海压得倾斜孩子在这里滑下瞬过即成老人《第二章精卫》(一)澄蓝天际,霞衣的纤夫牵也牵不动我的金船水平线上红日凝定束束霞光向天空高升在红日最后的光芒里在布满金鳞砉然开裂的海面我一只的渴望,隆隆溅起它呼吸了吸进了束束霞光呼出了道道引领我的彩虹鲸鱼啊!为了这至死不渝的爱情我们都等待得太久了久得每当落日垂海的长长血臂带着侮慢向船首握别我已渐渐分不清别者是谁了可是此刻精卫和我都知道金色的浪花会无误地追随白色的波涛捕鲸船会航向滑亮的绽满虹彩的岛屿(十三)雷雨和帆篷于天际垂尽太阳下,垂尽的雨点在大海焚烧在我眼里的鲸,带着如剑长桅挥舞过无尽广袤不可熄灭的光辉要是飞鱼,剑鱼,我的弟妹们都紧握这绷得暖热的捕鲸索那该多好我抬头望着太阳却只有尽湿的衣发更冷地贴在颈上身上对于海洋之父这空阔而又不能自制的躯体为了不败的,海洋也不能把我包容和淹没的生存我只有更高傲地航行于其上在无止的上升中在最后的咽气里,战斗我知道我战死而不是战败战死的渔夫,会重临到海上像云散后,再重临到天空而每一个渔夫的每一只精卫将把鬓旁飞扬的云彩衔载太阳被精卫衔落鲸鱼挟着银浪的妆奁跃起要一睹梦寐的温和而嗜杀的渔夫它高跃得可啮下云彩而它轰然坠下银色的海面就航满金霞当金霞再被溅回天上鲸鱼,向我冲过来了(十四)我日夕追求和追猎的鲸原来也在日夕追求和追猎着我(十五)我望着太阳,望着那因久伺而布满血丝的眸子投出最后一根鱼矛船就沉下所有的云像血染的大旗在天海升起冥暗的云荫下,鲎鱼随远航而渐减而仅存的随水漂流从没有过的透亮与明彻洗净精卫翅膀的天海覆过来也涤净了我的眼睛我能够看到你我的渔夫我的捕鲸人天空已变成一面金镜而你游泳于其中天与海再度在滑亮的断桅旁张开在圈圈红色的同心圆中云嘎然汹涌鲸鱼将捕鲸者高高举起我在天上猛刺握着鲸脊的鱼叉且撕一角太阳落下太阳的血就洒满鲸鱼海天依然无语只金色的藻原怒放血的蔷薇精卫将一瓣芬芳的云彩衔起仿佛一个奇妙的暖季在负伤的鲸脊上在正炽盛的战斗中降临我笑望着断桅上打陀螺转的天空巨鸢似的帆篷高高飞过缚着太阳的帆索,长长地垂垂在渔村春日的园中垂在微笑的婴儿手里 作品鉴赏《捕鲸之旅》是一首气势恢宏雄浑而自然贯串,想象高超而壮美的长诗。它在高度象征化、浪漫化的虚实相间的语言世界里,叙写一位青年渔人破晓之前驾船出海,身披月光晨曦,头顶炎炎午日,追捕巨鲸的心境和情景。在跌宕起伏而丰富多彩的情感历险中,在令人难以置信的纷至沓来的奇妙想象中,我们领悟到康拉德海洋小说中曾有过的自然景观和神奇境界,并感受到郭沫若《女神》那冲决一切而又为着崇高理想的挑战精神。台湾著名诗人余光中曾抚卷赞叹:新诗之中原不乏咏海的佳作,但像此诗一样鲜丽生动而又感性十足的,却不多见。诗作在象征与写实的高度自然的融合中,显示出主题和内容的深度。诗题由《捕鲸人》向《捕鲸之旅》的转换,以及诗人经年的反复增改,更加深化并展现出诗人的人生态度。而长诗出自当时刚刚接近二十的诗人之手,便尤其使人们惊叹难得。康拉德艾肯(ConradAiken)认为:许多征象显示,诗可能再度据有它原有的领土,可以再用宏大的声音,气元神足地谈论这个伟大神话(可知世界)的恐怖、微妙和壮丽。然而,他又说道:在这个神话里,我们发觉自己只是个手足无措的演员。其实,长诗正是这样的一种气元神足地谈论这个伟大神话(海洋乃至宇宙)的恐怖、微妙和壮丽的宏大的声音,而恰恰荡涤了人类本性中一切手足无措的惊慌和怯懦的弱点和质素。诗人以崇高的理性精神,以及对于神话的迷恋,在长诗中展示了一个个愈益扩大的舞台,歌颂了那似乎永远伴随着诗人之自我、渔夫之崇高理想的翅膀如刀的精卫和它那不屈的勇进和抗争精神,和那在弥漫着大自然原始野性氛围的舞台上闪闪发光的战斗者胜利者的形象。在渔夫的桅杆上,永远标示着更新也更为美好的另一个地方,另一个舞台。而留在后面的,确切地说,已折返归途的,是那只自卑自怜的海鸥。正是由于长诗那充满生命的诗化的真实,那召唤读者走进诗中奇妙魔境的神奇魅力,使得读者容易忘却诗人是怎样将大海那漩涡般的交响音调,同自然的原始力量和本初面目,以及读者自己所为之深深打动的渔夫和精卫的形象,一齐铸进长诗的艺术世界之中的,也使得他们不那么容易觉察出诗人释放大海漩涡的声音、指挥整座海洋的雄壮而瑰丽的同时合奏的表现技巧。人们在谛听大海的涛声浪语之际,更多地感受到了诗人自我心灵中庞大而奇异的震荡。也许这是一种更高境界的诗之单纯吧?就在诗人那超凡而单纯的语境和语汇中,我们接受并破译了诗人那与天地间所有人的相通相近的辉煌的瞬间的信号,也许这一瞬间的获得与展示便是这首长诗的最高意义之所在吧!长诗又可堪称一个现代神话的文本。《山海经》中的神话浓缩着指引人们走出难以解脱的窘境的力量,而长诗恰如对这些救世的神话历久常新的无限诠释中的新的话语,它把出现于人世间和自然界中的变幻不定的海洋、星空、晨曦、午日和漂泊、搏斗、恐惧、喜悦、宁静、死亡、信念、幻想等等都贴切而凝练地、流丽而生动地描画了出来。尤其是,诗人通过捕鲸人劈风斩浪的硬汉雄姿的描绘,展示了人类自我拯救的法宝人的力量所具有的魅力。海洋这群长寿而肆无忌惮的狮子,成为他终生既妒且恨的死敌,而背后主宰这群狮子的神的力量,便自然地成为他仇恨的终极目标。这一终极目标激励和促使他一定要杀死最大的鲸鱼,以昭示人的力量对神的力量的挑战和终极战胜的趋近。他拒绝来生或死后生命的诱惑,认定这海上之神的所谓神迹,只是空乏的童话罢了。诗人批判道:也因这空泛的童话我们称它海上之神,海上之父我们忘了高昂的渔歌在风浪中只知祈求它而不祈求自己它因无数祈求崇拜而恣情活着我们无声沉没,死去。作为渔夫人生唯一归宿的大海,名字便只叫做战场。他唯一崇拜和祈祷的偶像,只是手中他自己的鱼叉。对渔夫和一往无前的搏击进取精神的礼赞,又不是象征着对世俗的自哀自怜的庸人和丑陋委琐的灰色人生的鞭挞?霍华德奈莫洛夫(HowardNemerov)说:上帝喜爱自由者,三倍于它喜爱保守者。因为一开始,它便把水、火、空气三个领域给了一切爱自由的人;至于保守者,它只给了他土地。上帝固然喜爱自由者,而读者比上帝更喜爱自由者喜爱作为自由者的捕鲸人和精卫,甚至喜爱上了那作为如黑格尔和马克思所说的人化的自然的一部分的有时宁静安详有时狰狞不羁如同永不驯服的群狮一样的蓝蓝的大海,喜爱上了那既身遭追猎,也一直在追杀捕鲸人的自由的巨鲸。总之,喜爱长诗中一切充满活力的自由的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