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见了

　　2月12日
　　醒了后的她不停地哭，不是那种歇斯底里或一无所顾的哭，只能听见细腻的啜泣声从微微抖动的鼻翼中顺着人中轻缓地滑出来，她抿着如同用针扎开动脉流出的血一般的唇，浓稠而暗红而显惊恐。她的红漫布双颊的血丝，她用声响不大的啜泣，睁大眼白占大比例的双眼盯着我，深邃而惶恐。
　　我意识到我该哄她，我用写完字略带冰冷的指尖，从她的头顶，轻轻抚摸到发尾，她又浓又密的睫毛开始颤抖，顺着灯光渲染她毛茸茸的轮廓，急匆匆下滑，她开始撕哑开嗓子，开始大喊大叫，极度表现出对当前处境的不满。我开始意识到哄不住了，我的眉毛开始挤成一团，我的嘴角开始表现出惊慌失措，她用哭声宣告拒绝告诉我原委，用拳头表现出对我极度的不满，我的耐心开始直线下滑，接着为负值。母亲赶来哄住她，我静静呆滞着，悄悄开始着厌恶，开始把心智四分五裂。
　　2月13日
　　她开始拽住我的裤腿，无穷无尽地撒娇，声音嗲得同二氧化碳挤在一块，麻制的裤脚微弱地在一点点分离，她反射出自己厌恶脸庞的黑色瞳孔进而泛发粘腻腻的液体，炙热地烧灼着我的大脑，终于被轰炸掉堡垒，带着她与朋友聚会。
　　被摔坏的表被撕扯得体无完肤惨兮兮的娃娃无时无刻不领着我的怨恨，风筝线断掉的一刻，大脑的弦也跟着慢了一拍，她笑嘻嘻盯着渐飞渐远的风筝身躯，手指不停比划，往左，往右，往南向北。
　　那不是我们的。
　　可是看它飞得多高，这样才好。
　　我的眼前开始黑暗，无止无尽的深渊不断拽着我，向那早已被迫自行远走高飞的风筝，可我飘向的是陡崖，我轻柔地望向被活生生切断身躯的线。只能听到她照旧嘶哑的，奶声奶气却被惊恐填充的哭声，顺着冬日略带血腥的风，在白嫩的脖子勾画出朱红参白的细线，她用身躯填满我的胸脯，我的衣衫湿润，我的衣衫红艳。
　　可是眼前充盈的仅有白茫茫的天花板。醒了后的我思绪在健忘间徘徊，微弱的从神经中枢传来的痛感，梦里的情节开始模糊，情绪开始低落，我在期待着什么，我在失落痛恨着什么。
　　身旁的她酣睡照常安详。
　　2月14日
　　我们来到一片森林中，颤抖的草被活生生压上非可的重量，挤出绿色的汁液，渗透在泥土里，渗透在冬日暖阳也清扫不完的寒冷中，他们开始准备野餐
　　的食物，她眨眨泛着新奇的睫毛，左手捏住圆滚滚的沙拉酱，右手握着不知掺杂多少食品添加剂的番茄酱，如果她再用力点，那原先饱满近四溢的酱料将普通人止不住的欲望喷洒而出，跟街口石板桥旁用碎石堆砌的喷泉一般。
　　她向我跑来。
　　她用身躯填满我的胸脯，我的衣衫粘稠，我的衣衫红艳，那一团团肆无忌惮的色彩，歇斯底里般，肆无忌惮地霸占我的身躯，我的嘴角抽搐，我的笑容扭曲。我胸脯里窝藏的火，也跟那一团团酱料，歇斯底里肆无忌惮。
　　你怎么不去死。
　　我想起许多梦里她朝那个洞里奔跑去，她照旧嘶哑的哭声伴着冬日漫溢的空气醉倒在我的耳边，呕吐的脏物填补满了耳洞，装疯卖傻着迟迟不肯离去，后来她不见了，在我每个梦里的结尾，我跪坐在地上，四肢瘫软，她在无穷无尽中越走越远，消失在我眼皮底下，消失在我生存的气息中。
　　我们来玩捉迷藏。
　　好呀。
　　她要是像这样真的消失该有多好。
　　I’mturningoffthevolumewhenyouspeak
　　Causeifmyheartcan’tstopit，Ifindawaytoblockit
　　Igo
　　Lala，lalala
　　倘若生活中没有她，独生子女的愉悦将包围着我，疼爱仅仅是我的份额，懂事留着的必要也不归我，毁坏的事物也不至于如此之多，生活的秩序也不至于乱糟糟，我希望她被揉碎在我生活的起点处，未曾出现。
　　在那片冬日的森林中，那片与季节大相径庭的茂绿里，她悄悄地，混杂着泥土的气息，捎着些许绿草的血腥，连同她的嘶哑的哭声，随着夕阳的消逝，她躲进了无踪里。是真的找不到了，到底为什么会找不到。
　　她六岁那年的捉迷藏，躲得很彻底，兴许是为了躲开三年前偷偷掀她被子捏她肉至淤青的我；兴许是为了躲开两年前在冬日的大半夜推她光着脚丫在门外站的我；兴许是为了躲开一年前拿臭掉的事物给她吃让她落下胃病的我。她躲得好啊，有着我她幸福不起来。
　　可为什么她拽我衣角哄我吃饭，偷偷塞零食的样子，还会不争气地挤上眼眶，揉疼了泪腺。
　　我的哭声嘶哑而疯癫，我的脸庞强硬而扭曲。
　　2月15日
　　醒了后的我不停地哭，身旁仅剩她的气息萦绕在我全身各处。
　　我做了个醒不来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