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进到屋里的,当我回过神时,我已经在杨成家的木椅子上了。 清儿,你刚刚怎么了?杨成关切的问我。定了定神,我把目光落到杨成身上,他的样子似乎很焦急,又很担心,难道,他真的把我当朋友看待? 我现在不想想这些复杂的问题,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最好谁也别来打扰我。我已经彻底绝望了,我回不去了,再也见不到爹了,所以,在这个世上,我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些悲伤的事情。我心不在焉的回答了杨成的问题。是什么悲伤事,跟我说说吧,说不定我能替你分担一些。杨成关心的问。 你不必知道,你也替我分担不了。我冷冷的丢下这句话,转身去了院子里。风依旧吹着,时而温柔,时而聒噪,但我却感觉不到它的存在。院子中央放着一些没有卖掉的鱼,已经被太阳嗮成了鱼干,旁边放着一个盆子,里面盛满了清水,我瞥了一眼那个盆子,气愤的一脚把它踢翻,清澈的水流了一地,瞬间滋润了干涸的泥土,而水也被泥土弄脏。 杨成在我身后把这一切尽收眼底,但他却好脾气的没有责怪我,也没有呵斥我,只是静静的看着,就像在海边那样。 晚上,杨成端来了饭菜,还是黄黄的野菜和只有几粒米的粥。杨成把饭盛好,放到我面前的桌子上,他则一个人坐到地上的八仙桌旁吃饭,他知道我心情不好,也就没有来惹我,自己一个人安静的捧着碗吃饭。 我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桌子上的那碗野菜和粥,与我曾经吃过的山珍海味,鸡鸭鱼肉相比,这些东西根本无从下口,不过,像曾经那样的生活,我或许再也没有了。 越想越悲伤,越想越绝望,我扔下筷子,再也没有吃的兴致,径直去了院子里。院子里,幽静清明,星罗棋布的夜空在我的头顶不断的交错闪烁,显得如梦似幻,亦真亦假。远处的蝉鸣声诉说着夏日里的故事,多么美好的夜晚。想着想着,我的眼眶却涌出了两行泪。 这个世界有时候真的太不公平,别人家的千金小姐可以无忧无虑,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而我天天被继母和妹妹算计欺负也就罢了,还要背负这么多的纷纷扰扰,最后只落得流落在外,连家都找不到,上天为什么要这般待我? 我就这样三天没吃没喝,除了晚上睡觉,就一直待在院子里发呆,不管杨成怎么劝说我,我都不肯听一句。直到第四天中午,烈日当空,我坐在屋檐下发呆,杨成小心翼翼的走过来。随后,他也坐下来,等了好一会,才开口:清儿,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有什么事跟我说说,说不定我能帮助你呢。帮助我?他一个小小的渔民,怎么能帮助我? 你帮不了我的。我勉强笑了笑。他帮我?他能做什么,能帮我回家吗,能使时间倒流,不发生那场海难吗?是的,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的安慰,在灾难和绝望面前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说罢,我走进了堂屋。我在一把木椅子上坐下,不经意间,我想起了爹从小跟我说过的一句话:在没有到最后之前,一切都可以逆转。 之后的几天,虽然我还是一直萎靡不振,但我至少不会再茶饭不思了,不管杨成端上来的是什么,我都会狼吐虎咽的吃完,杨成看着我吃饭的样子,微微笑了笑说:看不出来,你这样子哪里像千金小姐啊?我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的调侃,而是继续吃饭,好像这碗里的饭就是我的敌人一样,我要一一把它们消灭。 我想,如果我顾清儿死,我也要死的有价值,而不是这样被活活饿死,或者自生自灭,平时被顾玲儿和梁秀菊欺负的我,现在更不能就此被困难打倒,如果我就这样被困难打倒,那爹会对我失望,我也对不起爹对我的一片期望,更会让梁就菊和顾玲儿更加得意,所以,我不能就这么认命,不能就这么死了。 我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周边的情况,也不知道顾府那边现在怎么样了,还有,这个杨成到底能靠得住吗?在这些情况没有弄清楚之前,我不能轻举妄动,也许,这正是杨成要设计陷害我,如果我现在要做点什么,不正中他下怀了吗? 我还是不能把全部的信任给杨成,毕竟,我现在都不知道他的底细和身份,这海上我孤家寡人的,万一他心怀叵测,不是我一个十五岁少女能应付得了的。 这天夜里,杨成和我吃过晚饭后,他收拾好桌子和碗筷,又去堂屋整理渔网。我也慢悠悠的来到了堂屋,杨成低着头,细心的把渔网上的污渍和鱼鳞清理干净,昏暗的灯光下,他长长的睫毛在他白皙的脸庞上投下淡淡的剪影。他细心的样子,好像那些渔网就是他的朋友一般,值得他去一丝不苟的对待。 杨成看到我就站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时,我赶紧避开他的目光,他疑惑不解的看着我:清儿,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我一边向门外走,一边说:屋子里闷,我出去坐会。说罢,我已经撩开门帘,走了出去。留下杨成一人在昏暗的灯光下摆弄着那堆渔网。 来到院子里,外面空气清新,晚风轻轻扬起我凌乱的长发,夜空上的星辰像是一颗颗绚丽的宝石。好久没有看到这样美的夜空了,好久没有感受到这么静谧的夜晚了。曾经,我被顾玲儿和梁秀菊时刻欺负着,算计着,哪还有闲情逸致去看星空,再说,顾府的大院里仆役丫环众多,时不时的喧闹几声,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这么安静幽深。 不知是哪里的草丛中,传来一声声蛐蛐儿的叫声,好像在演奏夏夜的交响曲,给这静谧的夜晚增添了几分灵动活泼,一条条鲤鱼挂在院子里的架子上晾晒,屋檐下也有不少杨成白天打来的鱼,整齐的放在地上。 我找了处没有鱼的地方随意坐下,抬起头不经意的数着星星,也许,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吧,没有了坚强和强势的伪装,像普通的大家闺秀一样,静静的坐在一旁,天真的数着星星。没有顾虑,没有忧愁。 其实,生活在这里未尝不好,如果可以,我想这样一直就生活在这里,每天晚上看看星星,白天出去和杨成打鱼。但是,顾家那么大规模的家业不能落在梁秀菊和顾玲儿那样的人手中,落在她们手中,无异等于羊入虎口,不出几年,顾家的所有财产会被她们挥霍的一文不剩。如果我真的这样做了,那我岂不是太自私了? 我又想到了刘毅,这个从小一直和我长大的朋友,我把他当成我的亲兄弟看待。刘毅,你还好吗,你知不知道我遭遇了海难,我现在被困在一间简陋的木屋,和一个打鱼的少年在一起,你一定要等着我,等我回去,我们还是兄弟。 这晚,我坐在院子里想了很多很多,从记事起,到现在。这其中经历了很多很多,虽然还不至于到沧海桑田的地步,但对于我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来说,已经够多了。 清儿,已经十二点多了,你还不睡吗?这时,杨成打着哈欠从屋里走了出来,看来,他是在睡的途中,忽然想到我还在院子里,所以,中途醒来,喊我回屋的。 我回头,眼神茫然的看了杨成一眼,他像一颗小白杨一样,挺拔的站在我身后,高大的身影仿佛能阻挡所有的风雪,眼眸中透着一股英气逼人的感觉。 我没有说什么,径直起身,向屋里走去,杨成叹了口气,也跟着进屋。 这晚,是我经历了海难后,睡得最踏实的一晚,没有做噩梦,也没有睡不着。我知道,越是在逆境中,我越要坚强,越要找到活下去的目标,因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我一定可以回到顾府,继续做我的顾家大小姐的。 第二天,天边刚刚露出了鱼肚白,太阳还没有升起,我就听到杨成有力的步伐走出了屋子,他又去准备打鱼的工具了。 我翻身起床,叠好被子,吃了桌子上杨成早已为我准备好的窝窝头和稀饭,我打开自己来时带的皮箱,翻找了一下,来时带的钱和手枪早已被客轮上的那些小偷偷走了,除了几件衣服以外,其他一无所有。 我找出了一把木梳,开始慢慢梳起许多天未曾打理过的头发。梳洗完毕,镜子里的我已经不是几天前那个萎靡不振像疯子一样的女孩了,而是像小家碧玉一样清秀的姑娘。 我找了一根红头绳把长发扎成一根麻花辫,长长的麻花辫垂在肩膀的一侧,薄薄的刘海轻浮在额前。我换下了身上的那件淡紫色裙子,穿上了一件比较朴素的蓝白碎花上衣和深蓝色裤子,白底蓝色碎花上衣上的蓝色盘扣像一朵朵兰花一样从领口蜿蜒到下摆,淡雅中又不失素净。 叮当一个透明的粉色挂坠从刚换下来的那件淡紫色裙子上掉了出来。我弯腰捡起,一定是刚刚换衣服的时候不小心从脖子上扯下来了。 粉色的月季花吊坠被我拈在手中,银色的挂链像是一泓流水一般,从我的指缝蜿蜒而下,花蕊中的白色珍珠镶嵌在月季花上,仿佛仙女优美的舞步。 这个东西我一定要收好,千万不能丢了,因为,这是唯一能证明我顾家大小姐的身份的东西,多年以后,如果我还能再回到顾家,爹也可以通过这个,认出我。 我留恋的看了看手里的月季珍珠吊坠,慢慢把吊坠戴到脖子上,再藏到衣服里,这才走出里屋。 院子里,杨成正把一个水桶里的鱼放到另一个水桶中,他的动作有条不紊,井然有序,做好这一切后,杨成提起桶子,又拿起渔网,径直向门外走去。 我疾跑几步,追上杨成的步伐,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杨成停住前行的脚步,诧异的回过头,我一脸微笑的看着回过头来的俊朗少年。 清儿,你或许是我的大改造把杨成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是的,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我,从他救了我到现在,我都是跟疯子一样,披散着一头凌乱的可以让鸟儿来安家的长发,而他现在眼前这个素雅娉婷的少女让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是顾清儿。 你要去打鱼了吗?我嫣然一笑。杨成呆呆的拿着渔网,许久才回过神来,愣愣的点了点头:嗯。我抢过他手里放鱼的桶子,朝门口走去:我和你一起去。杨成看到我步履轻快的走出门,也跟着走了出来。 杨成出来,去了屋子后面把他打鱼的木船拖了出来,木船虽不大,但足以坐下我和杨成两个人。杨成又从船里拿出了一个浆,他把船推到海里,然后把渔网和浆都带到了船上,自己跳上了船。 清儿,上来吧。杨成向我招手。我点点头,提着桶子也跳上了船。杨成见我跳上了船,便开始把浆一下一下的伸进海水里,在浆的推动下,木船渐渐飘动了起来。 我静静的坐在船上,看着来来往往的海鸥。海上打鱼的人不少,大多数都是这里的居民,打鱼的一般都是老人或者是中年男女,海上就杨成一个少年,显得有些违和,又格格不入,何况,还带上我一个少女,引来不少人惊异的目光。 蔚蓝的海水和天空融为了一体,我们好像处在一个蓝色的世界中,如梦似幻。 清儿,今天为什么想要和我一起打鱼呢?四周沉默的只能听见海鸥的鸣叫和海浪声,杨成的一句问话打破了沉默。 正在看海的我回过头来,正好对上杨成疑惑的目光,海风扬起他额前的短发,落寞中带着几分诗意。我有些傲娇的撇了撇嘴,用以往有些轻狂的语气回答杨成:我从来没有出过海,来凑凑热闹,不可以?杨成听到我这样的回答,知道我是在闹着和他玩,便笑着摇了摇头,专注的划船了。 不一会,船便被杨成划到了离岸上很远的地方,水蓝色的海面上,隐约倒映出我和他的影子。被杨成用奖划过的地方掀起了一层层波浪,海面就像一个少女长长的舞裙,掀起的波浪就是她裙子上精致的褶皱。 不久,杨成停下了划船的动作,船在海面上缓缓漂浮着。杨成展开了渔网,银色的渔网在炽烈的阳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晕,宛如织女的珍珠汗衫。 杨成把渔网朝海里一扬,巨大的渔网霎时覆盖了附近的海面,等他再次把渔网拉上来的时候,渔网里已经满是各种各样,活蹦乱跳的鱼儿了。 杨成准备再撒下第二网,我拉住他的胳膊,眼眸中迸射出期待的光芒,轻轻的说:我可以试试吗?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把渔网递给了我:好,给你试试。我高兴的从杨成手里接过渔网,动作略显生疏的把渔网往水里一抛,幸亏我曾经练过武,不然,像平常人家的千金小姐,怎么可能撒的动这么巨大的渔网呢? 我撒下渔网后,过了一会,也学着杨成的样子把渔网从水里拉了上来。咦,这渔网怎么这么轻啊,感觉渔网里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