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去年十月份母亲冠心病犯了，入院治疗一星期后医生让出院。母亲也说：现在身体感觉好多了，接连几天心脏都很安稳，还是回家吧，让你爸爸照顾我就行，你们也不能天天在医院待着，这个病也好多年了，看不除根的。于是我和妹妹商量了一下，又打电话给弟弟，征求意见后。便把母亲送回了家中。
　　母亲脾气不好，做事要强，家里大小事都是她说了算的。爸爸人很随和，也能干，是邻里间出了名的好人。弟弟一家在外，只有过年的时候回来住一段时间。家里平时也就他们二人。母亲前几年得了偏瘫，现在手脚虽不灵活，但还能顾住自己。日常事务都是父亲在做。我和妹妹偶尔回家看看，帮他们添置些生活用品，洗洗涮涮。也曾要把母亲接来家住，但她说什么也不同意，嫌麻烦，嫌不方便。
　　母亲出院回家后我们仍不放心，一天一个电话的询问情况，母亲每次都说：好好忙你们的事吧，我一切都好，别操心了，家里还有你爸呢。就这样过了几天，心稍感安稳。
　　大概是出院后的第六天吧，妹妹一早就打来电话说：姐，你快回家看看吧，我刚才给家里打电话，爸爸说咱妈糊涂了，谁也不认识了，问咱弟结婚了吗，还闹着去看咱姥姥，我现在就去医院联系医生，你和我哥把咱妈赶快送来。我心慌意乱，连忙答应。把店门关了喊老公一起回家，路上胡思乱想的，腿禁不住打颤。老公给爸打了电话，问了情况后安慰我说：别害怕，没什么大事的应该，爸说咱妈昨天下午都有些糊涂，晚饭也吃的不少，今天早上还喝了一碗粥，吃了些菜和一个馒头，也没有头晕呕吐的迹象。只是说话上不对路数。
　　回到家里我急忙冲进屋里，母亲在椅子上坐着，低着头，漫不经心地用手梳理着头发。父亲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我稳定住心神，贴近她的耳边，轻轻地叫了声：妈，她显然是没有听见，没有丝毫反应。我提高了声音又喊声：妈，她慢慢地抬起头，盯着我看了好一会才说：是裴钰啊。母亲认识我，我不禁一阵狂喜，抑制住眼泪故作轻松地说：是我，我来看你了妈。这时老公进了屋子，我把他拉到母亲身边，说：妈。看看这是谁。母亲睁大了眼睛，专注地盯着老公好一会，又陡然放弃了努力，无奈的对老公说：你是谁呀，你长恁齐整《漂亮》，我咋会认识你呀。母亲的话把我们都逗乐了。老公笑着说：原来我在妈妈心中还行啊，如果不糊涂，一辈子也不会对我说这话呢。我心情也好了不少，趴在母亲耳边说：这是彦林啊，你的女婿，以前还能说齐整《漂亮》，现在都二百斤了，胡子一大把，老成那样了，难看死了。母亲也呵呵的笑了起来。
　　父亲说：昨天下午你小记叔来咱家，和你妈说话，你妈说不认识他。我以为她开玩笑，没在意。过了一会她又问我是谁，又说想去瞧瞧你姥姥，我知道她糊涂了，但她浑身也没有一点不舒服的感觉，可能是脑子坏了，我想观察观察再说吧，昨天就没有告诉你们。她夜里睡得也很踏实，今早饭吃的也不少，不头晕也不恶心，应该没什么大病。我告诉父亲妹妹已经找好了医生，在医院等着，再说头上的病是不能拖延的，就拿了些母亲日常吃的药和换洗衣服，和老公一起哄母亲上了车。让父亲在家看门。
　　路上我给妹妹打电话说没什么大事应该，让她不要紧张。妹妹说还是找的前几天母亲住院时的主治医生，他比较了解母亲的情况。半小时以后到了医院，妹妹在门口等着，看见母亲不让下车就急切地问：妈，看看我是谁。母亲眯曚着眼辨认了一会说：你是裴佳，俺的妞。妹妹不由高兴起来了，说：妈妈不糊涂，还认识我，就这都行，哪怕全世界的人你都不记得，只要认的您的孩子和我爸就行。母亲嘿嘿地笑了起来，很不乐意的说：恁娘又不傻，咋会不认识俺的孩呢。
　　下车上楼找到了主治医师，他了解情况后让母亲拍片检查。这期间母亲说话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还不断重复地问我们是不是还有个弟弟，结婚了吗。我和妹妹一遍遍地告诉她：有个弟弟，结过婚了，他有俩个儿子了。妈妈一听说有了俩个孙子，就眼放彩光，开心地笑起来，一如三岁孩童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至宝，自己还得意的说：行好不见好，终究跑不了，看看，恁娘行好了吧，老天爷给我们家送来了俩个宝，俺这个媳妇呢，也真有能耐，一下就添了俩。
　　检查结果出来以后，医生对我们说：片上没有新的病变和出血点，有脑萎缩的迹象，这算是老年痴呆症，长年积累的，没有什么很好的治疗方法，即便患者是医生的父母也不行，这还是初期，如果是后期，什么也不记得了，谁也不认识。你妈刚出院没几天。建议你们还是回家吧，以后多和她说话，再开点活血化瘀的药吃吃，控制住不发展就行。我和妹妹只好带母亲回家，又打电话询问在医院的朋友，彻底相信了医生的话。
　　弟弟比较忙，又有俩个孩子需要照顾，所以平时家里的事一般不让他来回跑的。我离家比较近，又是老大，多操心是理所因当的。母亲住院的费用，从来不让爸爸拿，我们姊妹三个平摊。有一次弟弟过意不去，说自己不在医院照顾再不多拿些钱心里难受，也就随他的意了。这次母亲有些糊涂了，妹妹和我约定每星期错开时间各回家一次。爸爸一直说他什么都能干的，让我们不要这么勤的回家。可我们怎肯。
　　每次回家，带些父亲母亲爱吃的食物，做些他们可口的饭菜，给母亲换洗换洗衣物，再帮她洗头洗脚，屋里屋外收拾一下，一天也就过去了。无论我忙什么，哪怕去上厕所，母亲也在后面跟着，嘴里不住的问：你还有奶奶了吗，你弟娶媳妇了吗，带我去你姥姥家吧，我想你姥姥了这情形一如幼时的我寸步不离地围绕着母亲。爸爸说：你们从她身边离开走不到大街上，你妈就说好多天没有见你们了。让我给你们打电话让你们回来。
　　有次母亲从早上开始就一个劲的说想要和我说话。爸爸只好给我打了电话。母亲说：来看看您娘吧，我不会去看你了，你爸又不带我去，来陪您娘坐会，说会话吧。恁不想恁娘恁娘还想你呢。我哽咽起来，泪水汹涌，尽管前天刚回去过，还是放下手里的一切事情，立即向家赶去。
　　母亲看到我来了，很是高兴，让我坐在她身边说：昨天你姥姥来咱家了，让我跟她走，我说我走不动了，没有跟她走，她还生气了。我对母亲说：那是你做梦呢，我姥姥早多少年就死了，再梦见她，把她撵走吧，让她别来找你哦，哦。你姥姥死罢了呀。母亲一阵沉默。显然是不高兴了。我转开话题，问母亲想吃什么。母亲高兴起来了说：咱炸菜角吧。我想吃。我知道母亲爱吃菜角，也知道她只会这么要求的，早就买好了韭菜。
　　我一边择菜一边和母亲说话。她仍又说：我昨天见个人，她来咱家了，说是你姥姥，让我跟她走，我不走，俺妈我不认识啊，还骗我呢，俺妈啥样就在我心里呢，我闭着眼也认识她，不知道哪儿的野鬼，冒充的哟。还说是俺妈，我骂了她一顿，说我还是你妈呢。把她骂走了。母亲这样说完就自豪地笑起来了。我故意夸赞母亲说：还是俺妈厉害，谁也不敢惹你的，再见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狠劲的骂走她哦。母亲更加开心了，高兴地笑了起来。
　　一会儿母亲又闷闷地说：我一辈子没有过病的，现在真的老了吗是，好时光就这样过去了吗？恁娘咋有这样的下场啊，说傻吧，不傻，说不傻吧，又傻。我不由得笑了起来，对母亲说：妈。你这那是傻人啊，还会总结审视自己，你见过傻瓜说自己傻的吗，能说自己傻的人就不是傻人，你真的不傻啊妈，你只是记性不好了，吃点药慢慢就好起来了哦。母亲便又得到了安慰，开心地笑了起来。
　　有次回到家里，随口对母亲说：今天生意很好，一大早就忙起来了，要不早到家了。母亲很不乐意地说：那你小的时候我抱着你我都不忙了，来看看恁娘吧，还说忙！我和爸爸都哈哈大笑起来了，母亲即使糊涂了也很厉害啊。
　　常常静静地坐在母亲身边，聆听着那些重复的往事，回答着那些重复的问题。思绪也回到了从前，心头涌起阵阵温馨的感觉。
　　每每看到母亲如孩童般纯真的笑容，便衷心感谢命运的眷顾，在这个浑浊的时代，上天赏赐于我一个返老还童的母亲。
　　有时老是想起了圣经上的一句话：当你老了，你要变回孩子的模样，才能进入天堂。
　　而我的母亲，不正是如此吗。所以我坚信，真有一天母亲离开了我们，就会有天使飘然而至把她接走！
　　后记：母亲节到了，谨以此文献给我亲爱的母亲。祝愿她老人家身体安康，笑口常开，永远保持着一颗纯洁透明如水晶般的童心。并祝愿天下所有善良的母亲都安康幸福每一天，开心快乐每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