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

　　小时候的我长得不高，不胖，像似蜡像一般枯黄。我的听力不好，正巧，我又不能说话。
　　母亲喜欢用食指轻轻揉捏我的脸蛋。她的手很粗糙，经常会使我感到疼痛。她像一个佣人一般听从我的‘指挥’。因为我不能哭，不能笑，母亲的眼睛就一直死死的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母亲的话很温和，但我有时会听不清楚。不知什么原因，只要她说‘宝宝真乖’的时候，我就像是长了顺风耳一样，把世界上的每一处角落里的声音都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两座矮矮的土房就是我的家。母亲经常起得早早的，打扫完院子以后就去把我叫醒，为我穿衣服时，她经常咧着嘴逗我笑。她的笑容像深海里的珍珠一样耀眼，让人移不开视线。
　　母亲经常背着我去田里劳作。她一只手伸到后背护着我，另一只手劳作。那时的风夹杂着上天的怒火，使她经常直起腰来大口大口的呼气，然后用手拍拍我。有时，我还能有幸尝到从母亲发梢处留下来的汗水。咸咸的，但是，又似乎不止咸咸的一种味道。
　　母亲有时也会把我放在小车里，停在田地的路边上。每次她弯着腰劳作时，我都能看到她身后的那片天空。湛蓝的像纯净的圣水，但是在我小小的心灵来看，那天还远远比不得母亲的微笑，像似和田玉一般纯净安详，没有一丝杂质。母亲经常劳作到一半就折回身来看我。她经常用手腕擦拭我的额头，然后又忍不住的随手在衣服上擦拭泥土，用手指揉着我的脸颊。
　　那时候，母亲微笑的背后就是一片万里无云的天空。但是，无论那天空多么纯净，多么令人向往，都成了我母亲身后的背景，永远衬托着我母亲的圣洁与美好。
　　别人可以独自行走在坑坑洼洼的土地上时，母亲还在为我放下镰刀，抓着我的手让我尝试走路是什么滋味。当别人可以与父母对话撒娇的时候，母亲终于第一次在我的面前哭了。
　　那一晚我安静的睡着了，但我的耳朵像是大海冲垮岸一般把母亲的话都送了进去。
　　那话带着沧桑与绝望痛苦的滋味和眼泪一起融进我的心里。
　　母亲把我送到聋哑学校时，送给了我第一个玩具小火车。她哭红了眼睛，但依然坚强的忍住了。她揉着我少而发黄的头发说。
　　宝宝真乖。
　　有个阿姨把我牵走时，母亲捂住嘴巴冲进屋里关上了门。后来阿姨把我抱上了车，我靠着软绵绵的后座，看到那木大门被人突兀的打开，母亲冲了出去追着车跑。周围融化了的雪静默的唱着歌。我看到母亲突然摔倒，沉醉在雪的歌声里，一直没有站起来。直至出了村，上了大路，我似乎又看到一个身影恍惚的追着，一直到变为黑点，再也看不到为止。
　　我想，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我在聋哑学校呆了很长时间，似乎一年，似乎两年。
　　当我听到聋哑学校的一位阿姨对着一个新成员说‘宝宝真乖’的时候，我才猛然发现，我好久没见到母亲了。
　　母亲的微笑是天空也比不过的圣洁，而母亲的声音像烙印一般停在了我稚嫩心灵的最深处。
　　那句‘宝宝真乖’让我听到了世界上最美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