递上辞职信以后

　　文嘉倩
　　7。不为任何人做决定。
　　能让我做出决定，离开西班牙，和男友分开，原因或多或少和那一次恋爱有关。那是我第二个男朋友，当我在澳门读书的时候，他在上海。去欧洲除了是因为想去学习国际传播学，另一个原因就是他。但没想到，两个小孩生活在一起，带来的只有灾难，于是在来到欧洲不久我们就分开了。我曾觉得两个人要是喜欢彼此，就一定要生活在一起，不然就是爱得不够深。但现在，我明白，两个人即使在一起，依然是独立的个体，你不能为了任何人做决定。因为有一天当你反悔的时候，所有愤恨会转嫁到那个你曾深深守护的感情上。
　　我们分得很尴尬。那让我来到欧洲的第一年没有朋友，也对人生充满困惑。
　　一开始我们和中国的学生一起住，不久为了避免尴尬，也因为常常听到些莫名其妙的谣言，我主动申请一个人搬到其他地方住。开学我每周两天下午去一家香港人旅行社卖机票赚生活费，后来因为学校时间安排，就每天晚上去一家中餐馆当服务生。学校注册出问题，因为晚上学所以许多课包括荷兰语都需要自修，学生证丢了被拒考，再后来英文演讲没过写报告也不合格，小组成员一个个退学了又不得不一个人扛下功课，第二年找房子差点被骗。打工读书面对这些大大小小的灾难都来不及，交朋友也没时间，同时陆陆续续听说中国留学生口中的我，许多莫名其妙的谣言。但，这里没人认识，也没人会帮我。更发现自己其实无路可走，只能把书读出来快点毕业。去超市买东西为了避免遇到那些中国留学生，我常常在晚上关门前才去。
　　一个人住，独来独往，时间久了有天发现一个人在自言自语。最绝望时候，跑到屋顶想跳下去。
　　后来第二年交到了一群荷兰瑞典摩洛哥的交换生好友，有了自己的圈子，而后去爱尔兰交换，认识了树和一群国际生天天派对旅行。生活一点点好了起来。
　　这些让现在的我学会了一件事：不为任何人做决定。我会去做的决定，是因为我想去做，而不是因为任何人。为别人的事情，早晚有一天后悔就会怪罪于人。但，选择终究是为自己。树有权利做他想做的，哪怕做电影最后会很穷，那是他的选择；而我，即便是个女生又怎样？一样有资格为了想要的梦想努力一把。
　　8。大学最大收获就是没有学到什么。
　　国际传播，这个专业三年制，是四年课程浓缩的，所以密集而吃力，许多人说中国人按时毕业很难。那时没想很多，只惦记着一件事，不能延迟毕业，因为学费从下一届开始就翻了几倍。
　　仔细想来，大学又似乎没有学什么。高三31选的政治，因为对这很感兴趣。但那一整年被课本洗脑得厉害，所谓任何资本主义都是不好的，人民都受其迫害；所谓社会主义总是可爱的，不过现在是初级阶段，我们正在康庄大道奔驰。索性大学一开始也就选了八竿子达不到的酒店管理，但转到国际传播后，那三年所学课程最有有热情的还是政治传播学。其中一个项目和印尼好友合作得了全系唯一的满分，获得奖励和老师一起采访欧盟新闻发言人。
　　再其他学到的，就是除了上课之外打工了。那时为了赚生活费，也为了逃避那些苦闷的现实，就让自己很忙。在澳门给高中生补习英文，来到欧洲一开始因为会广东话做过旅行社卖机票，在餐厅做服务生，后来因为曾在上海一个暑假在幼儿园当过老师，所以在网上找了一个英国人家，一个学期每周末当保姆照顾两个小孩。大二时一个学长介绍去了一家华裔的店做销售，而后去了当地华人报社跑中国驻荷兰大使馆新闻。大学毕业后，朋友创业让我进去做了段时间。
　　在欧洲的三年，并不是学校，而是生活本身教会了我很多。
　　9。选择去做一个钢牙妹。
　　20岁那年在荷兰，给自己的生日礼物：钢牙。
　　对生活充满了失望，只能给自己些期待。摘掉牙套的三年后，按时毕业，也告别自卑总是沉默的自己，学会咧开嘴大方地开朗地笑。多美好。
　　为什么我总是一套套说法的，根本原因在于来到欧洲第一年，学会了和自己相处。
　　10。兜兜转转，还是最开始的梦想。
　　和不一样的人恋爱，是成长最迅速的方式。
　　遇到了很多人，但最影响我的是树。他让我学会接受自己，哪怕是正在过渡阶段也要享受每一个岁数的每一天。
　　也因为他，在实习的时候我选择去巴塞罗那。在一家加拿大人的房地产公司从事新媒体，也就是社交网络，除了每天写SEO博文介绍巴塞罗那，策划在线活动，也包括网络维护，每周有一天时间扛着相机出去拍摄这座城市。
　　巴塞罗那就像是家，我学会了生活，有了一群好朋友，下班后在小酒吧吃饭聊天，兴致高的时候去迪斯科喝酒跳舞。周末了，树的父母开车一家人去加泰罗那的小镇旅行。我找到生活，找到自己，也想起了写作这件事，就在网络写了起来。
　　毕业后一个朋友在荷兰创业，结果我就跟着做了几个月，负责所有传播传媒。本想创出个名堂来，但最后因为不可调和的矛盾，幸好连夜被一个好友救走。当时他正在环游荷兰骑车，于是给我弄了辆马路边见到的儿童小车，行李一放，我们就出发。那周在路上，每晚不知道见到什么人会在那里落脚。以骑车环游方式我告别了曾恨过厌恶过其实现在无比怀念的鬼地方。
　　回到西班牙经济日渐恶化，不断有人示威游行，那时我在政府语言学校，下课后就带着电脑在各各个小酒吧写作。那段时间很恐慌，现在想起来却是最怀念的。那时没工作也没有出版书本的希望，一无所有，但过得很充实。但对于要不要继续留在西班牙这个问题，每次和树说起，两人总无奈沉默。我的中国思维认为还是觉得要在一起，五年青春不然太过浪费，他却觉得无所谓，只是五年而已，接下去有的是时间可以在一起，并且对于喜欢的事情要有更多的热情才对。冬天大半夜，争论却总说不出结果，我就光脚穿着拖鞋跑出门，他跟在后面怕我出事。我躲在火车站哭起来，看见远方有个人不断四处找我。等缓和了些我才回去，到家后看见手机上一百多个未接来电还有他的短信。
　　还清楚记得后面几天我生了场病，躺在床上听见外面大家都在新年倒计时吃12个葡萄。树陪着我，我突然和他说，我要走了，回去上海。他说，只要你快乐，做喜欢的事情就行。
　　为什么会去相信这或许不会成真的未来？因为有个人曾在我最落魄最不可理喻最需要自信的时候拯救过我，因为有个人把我的照片放在他的家庭合照，因为有个人说不管过多久这里都有个人有个家等着我，更因为有个人让我彻底懂了：爱不是用为你好而绑架对方。当我听了李安的故事，失业在家多年，绝望的他准备去学习电脑，他的妻子告诉他，安，你不需要做别的，记住你的梦想。
　　树不会和我周游世界，也不会来到中国找个教西班牙语或者做商业的工作，他依然留在他的家乡巴塞罗那；而我，因为他对我梦想的尊重，也在兜兜转转后，又开始重新拾起从小到大的梦想：当作家。
　　11。健康快乐很重要。
　　回国本来是为了出版，但阴错阳差，出版没有成功，竟然通过了面试得到现在这份工作。
　　奥运期间，做GREAT英国推广活动，去北京香港培训，做新加坡远程培训，坐在另一端面试新人，一切都是新鲜有趣的，也令我渐渐又放弃了写作。那时有出版社找到我，因为没时间认真写，也就只是把曾经写的稿子一并给了对方，现在却后悔不已，每一本书必须有成书的价值，但我的第一本书，我确定它只是一个热身，没有资格真正让我喊出梦想成真了。接下去，奥运之后一切从忙碌到了程序化，许多时候坐在办公室一不小心就到了天黑，每天都因为一事无成而过得很痛苦。身边的同事告诉我，他们也想离开，但很怕下家会没有这里高待遇以及简单温暖的人际关系，其实，我们大家都心知肚明，最怕的还是：信命。去成为这样的人工作就是如此吧，那就这样做下去，一直到结婚生小孩退休，在这里最适合这样生活不过了。
　　我爸突然听我去做了这样一份工作，他很骄傲很开心。我那时候想，第一次也许这辈子唯一让他们骄傲吧。但当我和他们说我想离开但害怕让他们不再开心的时候，我爸妈却说，我们为了你开心是因为见到你健康快乐，不是因为你的工作。
　　有天同事在豆瓣上发现我，好奇地问，原来你的梦想是当作家呀！我害羞地点点头，不太敢承认，因为工作了之后我几乎真想放弃写作了。我不曾预料的，是一群同事的支持。有几次试探地问，梦想和工作，哪一个更重要呢？她们都比我年长，纷纷说，去把梦想实现吧！也竟然发现，其实身边许多同事也有关于写书的梦想，只是工作以后都没时间写，慢慢地也就不再写了。也因为工作的机密性，有天我意识到工作和梦想必须做出其中一个选择。我喜欢身边的同事，即便他们只是选择了朝九五晚的生活。好似打开了一扇窗，更让我不去轻易评价他人。
　　另外，做出离职决定的转折点之一在于健康。为了写文章和读书，一辈子当两辈子活。白天上班，晚上回家到凌晨写作，第二天常常一清早没睡醒起不来，长期如此心脏查出异样。如果接下去我只能活十年，那，这十年我想做真正能实现自我价值并且享受的事情写作。在几乎气死我妈以后，我递上了辞呈。嗯，瞬间除了梦想，一无所有了。没有薪水，没有医保房保，没有22天带薪休假，没有名片，没有说出职业的得瑟。但重要的是，我很开心能重新出发。
　　算命先生说，至少这两年我的生活会很动荡，人如水，四处飘荡，无法定型。当时以为是下下签，她却笑了，傻！你不是说你想当作家来的吗？这对作家而言是最好的礼物了。
　　零零碎碎，满是灾难和不留后路不靠谱的重新出发。
　　这，基本上就是我的故事。
　　12。我想要的青春
　　我非常羡慕那些电视里，总是快乐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并且眼睛里有光的人，比如变魔术，比如唱歌，比如做足球解说员。但同时我不是不理解我妈想宰了我的原因，有一条好好的路就在脚下，怎么好死不死就又偏了。
　　但，我不去试试看写，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能闯出一条路来呢？我怕有一天我有时间了，可什么都写不出来，即便能写，但就像刘瑜说的15岁时再得到那个5岁时热爱的布娃娃，65岁时终于有钱买25岁时候热爱的那条裙子，又有什么意义呢？现在写得烂犯很多错误被人骂，慢慢已经习以为常了。半年前见到天涯和豆瓣帖子，我以为它们会毁了我，但生活还在继续过，它们只是让我更坚强去面对负面的评论和对于莫须有谣言的不理会。我骄傲的是现在这个年纪，接下去十年的每一天都能飞速成长，只要我愿意，随时都可以丢掉一切，双手空空重新出发。人不会被毁掉，只要第二天起床，依然能重新出发。
　　我想要的青春，旅途未必顺利，但一定精彩，有许多故事。我想要的未来，每天健康快乐，能照顾父母。我不知道这段爱情会走到多远，但我不觉得孤单。
　　23岁只剩下两个月了。工作收尾，开始筹划采访。24岁开始，不和别人比较，想要的就去努力争取，做一个听故事和写故事的人，试探活着的可能性。我也会推翻在工作里常常抱怨的自己，因为我相信，当你做喜欢的事情，是根本不存在煎熬或者后悔的，所谓的挫折，不过是不寻常但也值得享受的风景。
　　以前我常怪爸爸，没有把我生得漂亮，也没有钱权让我做想做的事，我生来就注定是个为了生存为了不喜欢的事情要严肃一生的人。可是现在，我想改变，我会过自己想要的生活，靠撕掉面具撕掉别人附加的光环后真正的自己。没有钱去继续看世界的旅行，也没有钱去继续读研，但，阅读和采访同样是在成长，并且是我所喜欢的事。
　　我曾是谁，做了什么，去过哪里，都必须扔掉。没有任何姿态，没有任何评判。人不会被毁掉，只要第二天起床，依然能重新出发。
　　这一段人心的旅行，它只有坐下来面对面说故事。
　　我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