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茶

　　在一个人的生活当中，有时候一些事当时看似觉得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然而经过岁月的冲刷和溶蚀沉淀下来之后，偶尔拾捡起来仔细想想仔细看看仔细瞧瞧，这时，你会发现那些当时看似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会给人些许很深的感触和感悟。
　　记得是在我当知青的时候，我们知青点的成都知青吴松柏，有一个喝茶的爱好。用他的话来说，每一天的饭可以少吃一点，但是只要有茶喝的话那就让人在心里觉得是极其舒坦和愉悦的事。
　　但是，由于没有钱买茶叶，所以松柏的这个爱好绝大多数时间都只能够限于和停留在口头上。
　　我们知青点与大队的茶场是两块牌子一个管理体制。茶场的领导人也是我们知青点的领导，知青点的知青们也是茶场的人。
　　开春采茶的季节到了之后，知青们除了参加采茶的劳动之外，同时也要参加茶叶的制作。然而，制作的茶叶无论是茶场的农民还是知青点的知青都没有资格买茶，都必须全部送到设在区所在地场镇上的县外贸公司的采购点去，由外贸采购点统一收购。
　　所以，尽管大家天天都在采茶和炒揉制作茶叶，但是除了偶尔的炒制茶叶的师傅要抽检质量泡上一碗茶时，大家才能够饮上一两口茶汤外，其余都是只有望梅止渴的份。虽然那吴松柏对饮茶有着几近的痴迷和情有独钟，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仍然不敢越雷池半步去偷取一点点茶场的茶叶。
　　为了解自己的茶瘾和茶馋，每次到了一个星期逢一天场的时候，早上醒来吃过早饭的松柏，就会给知青点轮值煮饭的知青说把自己中午的半斤米称给他，之后提着那半斤米跑到街上的自由市场上三角钱卖给别人。然后带着卖了米的三角钱又跑到街上的茶馆去叫上一碗五分钱的茉莉花茶，再花上八分钱买上一包经济牌的纸烟。一个人在那茶馆里坐上三、四个钟头，一直把那一碗茶喝得与白开水一样，把八分钱一包的经济牌纸烟抽掉十来支了后，跑到茶馆对面的卖面的馆子里吃上一碗一角二分钱的臊子面。吃完后这才抹一下自己的嘴巴，带着一脸心满意足的样子慢慢悠悠地回到知青点里。
　　松柏的这一举动，有好多次被茶场的兰场长都喊着说他松柏是没有酒吃脸红，把自己的口粮都那去卖了跑去喝茶，肚皮都没有愦圆还打肿脸充胖子装着有钱的斯文人去喝茶。
　　兰场长每一次说出的话不是把个松柏羞辱得满脸通红就是骂得狗血淋头。但吴松柏仍然是我行我素，一到每七天逢场的时候，依然用他自己的方式来满足自己喝茶的愿望和追求。
　　我所知道松柏的追求和满足自己饮茶的行为方式，一直沿袭到我参加工作离开知青点。
　　我认识的另一个喜欢喝茶的人叫七娃。也是我的一个很好的朋友，他是另外一个知青点的本地街上的知青。
　　七娃也喜欢喝茶，据七娃说他之所以爱喝茶是因为他父亲喜欢喝茶的缘故。
　　七娃说他父亲每天早上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不是洗脸刷牙，而是把昨天晚上睡前喝过的茶叶倒掉，然后用清水轻轻地冲涮一下那本来是一个可以装两斤多水画有牡丹花的搪瓷水盅。七娃说那盅内早已经被黢黑黢黑的茶垢遮糊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一丁半点本来面目的搪瓷茶盅。之后把茶叶放入茶盅，倒进少许的刚刚被七娃他母亲烧开的鲜开水，然后将也看不见一点点搪瓷颜色的盅盖盖住茶盅轻轻地摇晃几下，把水滤掉后再冲入半盅的开水。这时，七娃的父亲就会咪着眼埋下头把自己的半个脸放到冒着热气的茶盅口上，脸上的表情完全是一副身心投入的样子深深的呼吸那茶盅冒出来的雾气。
　　如此这般的动作和表情大约搞整半小时后，这才不慌不忙地去洗漱。
　　吃完早饭后，又端着那个偌大的里面黑不溜秋的茶盅一步一度迈着自己的四方步走去到他工作的商店铺面上班。
　　七娃说他有几次看到他父亲那个搪瓷茶盅内的那个黢黑的颜色，他都想自己拿去用河砂给擦干净。但是他父亲却骂他狗屁不懂，他父亲说就是因为这盅内黑不溜秋的茶垢，一是才让街坊邻居们知道他是一个懂茶的人。同时，才有资格让街上那些与自己一样的茶客看得起。二是有了这样的茶垢，即便是少放一点茶叶，甚至是不放茶叶，端起茶盅在他人面前经过的时候照样能够让人闻得到茶盅里的茶香味，知道他喝的茶是有档次的。再就是哪怕只是倒入的白开水，自己照样可以品尝到茶的味道。
　　七娃说有好几次看见他父亲的茶叶没有了真的就只倒进了半盅白开水后，那茶盅果真依然像他父亲说的那样却也是飘着一股淡淡的茶香味，所以自己后来就再也没有提过要把他父亲的搪瓷茶盅擦干净的事了。
　　七娃给我说虽然是他自己不像他父亲那样对茶有一种痴迷的感情，可他只要一闻到茶的味道，心里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和冲动。正是这种感觉和冲动有一次让七娃被人无情地羞辱了一盘，七娃说使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七娃说那是有一天早上他看到母亲还没有做好早饭，于是他一个人就上街去溜达。路过街上的茶馆时，看到街上几个他父亲一辈的人都抱着一个茶盅坐在茶馆里面闲聊，自己无所事事的他也就信步走了进去。几个人中的一个叫何帮基的人看到七娃他进去后，问他说他父亲怎么没有来？！七娃回答说可能还要等一会才过来，七娃说他回答之后就走到那人的坐位旁边坐了下来。
　　这时候一股浓浓的的茉莉花茶的香味飘了过来，使他的心中顿时产生了一种深深渴望，在这种渴望支配下自己不由自主地把那叫何帮基放在茶桌上的茶盅端了起来，然后揭开茶盅的盖子一面对那何帮基说：何叔叔你的茶真是好，肯定是茉莉花茶吧？！好香哟！。还没有得到回答，一面就不由自主地就喝了一口。哪知道刚才还笑嘻嘻问他话的何帮基这一下突然变了脸色，一下把七娃手端的茶盅抢了过去，紧接着啪的一声把那茶盅的盖子拍打在茶桌上，怒气冲冲地吼道：你个七娃，真是妈的个没有教养好的娃娃！老子的茶连泡子都还没有吹，你就端起来喝了！你真是太无知了！。骂完之后走到天井处竟然把那一盅茶啪的一声全部倒掉了。这时另外几个喝茶的人都分分指责，说七娃做得太过分了，弄得七娃他下不了台。
　　七娃说，好在是他父亲几分钟后走进了茶馆，得知事情的原因后，立马给那何帮基赔礼道歉说上好多自己管教孩子不严的话，才算把事情过了去。
　　后来七娃的父亲教育他说，茶馆里喝茶的人非常看重自己泡好的第一口茶，在冲入开水后，要等待上三五分钟，将浮在面上的那一层泛起的泡泡轻轻地吹掉，然后闭上眼睛抿嘴呷上第一口茶，但是还不能够马上咽下去，而是让那舌尖在口中的茶水中慢慢地晃动几下，使得带着茶香的茶水在口腔内滞留三两分钟后，这才让茶水自然而然缓缓地滑入食道咽吞下去。七娃说他父亲认为这整个过程就是一种享受茶香的过程，饮茶的无穷魅力和奥妙全在这一过程和瞬间之中。
　　七娃说，在这之前，他也在茶馆里喝过其他人的茶，只是不是早上的第一杯茶和第一口茶，所以不知道自己触动了这饮茶人的规矩！
　　现如今，茶是人们居家待客的常见之物。原来只有爱茶的茶客品尝的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东西，进入了家家户户。
　　我想，
　　现在而今眼目下的松柏，也一定是想怎么喝茶就怎么喝茶，绝不会把中午煮饭的米卖了之后才能够去喝茶了；
　　再说那七娃，现在也一定可以自由自在随时闻到自己泡好茶之后的那一阵一阵飘逸起来的茶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