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码头上的爹,恋恋不舍的走进了船舱。清儿!这时,一道清亮洪厚的声音传来,是一个少年的声音,这个声音怎么这样熟悉? 离客轮起航还有一分钟的时间,我急急忙忙又走出了船舱。码头上,一个瘦小的少年拨开人群,和我爹并排站着,焦急的望着甲板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看到我出来,他眼里满是兴奋,随即,又责怪的说:清儿,你要去法国留学了,怎么临走也不告诉我一声?是啊,我忙着去法国,竟然忘了我还有一个仗义的朋友,我站在甲板上看着刘毅,笑了笑说:还不是因为走的太仓促,我给忘了嘛。刘毅也不怪我,展颜一笑:那清儿,你去了法国记得想我啊。 我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时间快到了,语音已经开始提醒乘客进船舱了,我转身准备向船舱走去,谁知,后面的刘毅一把拉住我的手腕,我猛然停下脚步,慢慢回头看到了刘毅不舍的目光。 怎么了?我笑着看他。虽然我脸上还挂着笑,但我是强装出来的,说不定下一秒,我的泪水就会夺眶而出。刘毅吸了吸鼻子,看他的样子似乎也快哭了:清儿,我舍不得你走,你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一个人在学堂才不愿意听那老教师讲的课呢,没有清儿陪着我,我怎么办? 我忍住泫然欲泣的眼泪,非常豪气的拍了拍刘毅的肩膀:小毅,我又不是去了法国不回来了,我只是去几年而已。 不,清儿,几年太长了,我还是会想你的。刘毅拉着我的手腕不肯让我上船。我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我知道我此刻的笑一定比哭还难看,但我还是想安慰一下刘毅的。 我爹和黎叔等人在甲板下看着我们,我爹的眼神中也有一丝不舍,他肯定理解此刻我们的行为,我和刘毅毕竟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我们的感情就像是亲兄弟一样,这个我爹在很早就知道了。 我爹曾经和刘毅的爹开玩笑说:清儿这么喜欢和小毅玩,以后就让清儿嫁进你们刘家吧。当时只有七八岁的我听了爹的调侃,不服气的说:我才不要,我和小毅是兄弟,怎么可以嫁给他呢?说罢,拉着刘毅跑去了院子里。身后是我爹和刘伯伯的笑声。 回想起这段过往,本来我想笑一下的,但眼泪还是不争气的顺着眼眶落下。刘毅看到我哭了,伸手帮我擦去眼泪,勉强笑着说:我们顾大小姐什么时候也这么婆婆妈妈的,你不是曾经在两个混混的手里救下了柔弱的才女欧阳姵吗,现在怎么反哭起来了? 从小,爹在外面忙生意,梁秀菊只管顾玲儿,根本懒得理我,所以,我都是一个人在外面乱跑,在我童年的时候,也只有刘毅陪着我玩,后来我们一起上学,我们俩互相帮助,有时还会损上对方几句,虽然没有母亲的陪伴,但我还是度过了一个美好的童年,直至我十五岁。 我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时间快到了,再不上船就晚了。我对刘毅说:小毅,真的该走了。可刘毅仍然不肯放手,目光直视着我。我一狠心,一个翻手腕把刘毅的手扣到了我的手下,然后挣脱了他的手,跑上了船。 我站在船舱口,向刘毅挥了挥手:小毅,再见了,我们五年后见。说罢,我留给众人一个潇洒的背影,转身向船舱走去。 途中,我悄悄回头看了刘毅一眼,单薄瘦小的少年站在码头上,眼中含泪,向着我挥手。 路过检票口,我把早已攥在手里的船票递给了检票员,检票员接过我的船票,看了一眼,在上面用红笔画了个圈就放我进去了,临进去时,他把票还给了我。 就在我带着伤感又兴奋的心情踏进船舱,想象着即将到来的法国圣兰学院之旅时,我却不知道,这次出国留学,并非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它的到来,其实是背后有人暗中操纵着一场不可告人的阴谋,而这个阴谋,也足以改变我人生的轨迹。 我走进船舱,一位身穿白色衬衣,黑色马甲,脖子上系着红色领结的侍者过来接过我的行李箱。身为一个千金小姐,对于这样的场面,我早已司空见惯,我从容的将行李箱给侍者递上,又吩咐他帮我把行李放到桌子上。 船舱内宽阔简洁,白色的地板和白色的墙壁仿佛进入了圣殿一般圣洁高雅,圆形的窗户衬映着外面的海水,海面被微风吹拂起点点波澜,金色的阳光洒在海面上好像为大海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箔。白色的海鸥振翅飞过,掠过海面激起涟漪,宛如海上的天使。 小姐,要不要饮料?侍者怀里抱着一个硬纸板,上面大概是饮料的名称,他向我微微一欠身,脸上绽出了一抹礼貌性的微笑。我把视线从窗外收回,移到侍者身上,那侍者赶忙把手里的硬纸板递给我,我却摆摆手,直接说:给我来杯芒果汁就好了,要冰镇的。船舱里这么热,我还正想着用什么解渴,没想到这船上还会提供饮料,真是帮了我大忙。 好的,小姐请稍等。侍者又微微向我行了一礼,转身向船舱外走去。本来安静的船舱在侍者走后显得更为寂静,今天乘船的人倒是不多,码头似乎也只有这一艘要出海的船,难道是今天大家都不乘船出国吗?还是去往法国的人本来就少? 算了,不想这个问题了,他们去不去,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伸手整理了下衣领,蓦然触碰到了一块冰凉而坚硬的东西,低头一看,是爹在我十二岁生日时送给我的月季珍珠吊坠。 我去往法国前,特意把这个吊坠也带来了,因为它会让我想起爹,睹物思人,我看到这个吊坠就像看到我爹一样。当年,我爹送我这个吊坠时,找了全上海滩最大的珠宝商行定做的,他说,我娘生前喜欢月季,我也喜欢,就用粉晶做成月季,月季的花蕊上镶嵌一颗珍珠,这也是有史以来爹送给我的最贵重的生日礼物,因此,我一直小心翼翼的保存着它。 爹说,只有他的女儿,才配得上这样的吊坠,那一刻的情景至今令我记忆犹新。 我轻轻的将吊坠从脖子上解下,银白的链子上挂着一颗洁白的珍珠,珍珠下的粉色月季在阳光辉映下折射出灿然的光芒,有一抹嫩粉的光芒洒在我的裙裾上,为我淡紫色的裙子染上了别样的色彩,仿佛是仙子的赐福。 我望着手里的吊坠出神,今后,我要一个人留学在国外,圣兰学院虽然是许多女孩梦寐以求的地方,可我并不想去,因为那里没有我认识的朋友,没有我的亲人,没有我爱吃的桂花糕,没有我熟悉的东西。我爹不在身边,还有刘毅,欧阳姵他们,这些和我同窗了很多年的朋友们,他们都不会在我身边,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怎么办? 我不会法语,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和那里的人交流,我住不惯西式的别墅,吃不惯他们的甜点。去了法国,没有红姐,没有黎叔,虽说我的自理能力比顾玲儿强一些,但我终究是个出身名门的千金小姐,虽然不像别的富家小姐那样娇弱,可以保护自己,但毕竟,有些东西我自己还是打理不过来的。想想这些即将到来的麻烦我就觉得头疼。 我轻叹了一口气,这时,刚刚的侍者轻手轻脚的推门进来,他的手里端着一个银黑色的托盘,托盘里是一杯新鲜的芒果汁。 小姐,您要的饮料。侍者把托盘上的玻璃杯子轻轻放到我旁边的桌子上,我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嗯,谢谢。侍者也回以我一个微笑,拿着托盘离开了船舱。 我端起侍者送来的芒果汁,晶莹剔透的玻璃杯中盛着如宫中圣品的芒果汁,杯子底下沉浮着几块方方正正的冰块,手触上杯子,感觉凉丝丝的。 人的一生不就像这杯底的冰块吗,而尘世就是这杯慢慢晃动的芒果汁,我们从一出生就被投入到这尘世中,生命便一点一点流逝,就如同冰块慢慢消融在芒果汁里,我们的生命最后也会融入到这个尘世中吧? 半响,我才反应过来,原来在不知不觉间,我竟然在思考人生的意义,我端着芒果汁微微笑了笑,浅浅的笑容隐约映在杯子上,我顾大小姐从来都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什么时候思考起这个来了? 芒果汁滑入了我的嘴里,喉咙里瞬间一片清爽,刚刚的燥热感刹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不一会,一杯芒果汁就被我喝的干干净净的了,我把杯子随意放到桌子上,又把刚刚的被检票员检完的船票放到行李箱中。已经是中午了,我靠在椅子上,小憩一会。 小憩中,我恍惚看到了童年里的记忆。 那时,梁秀菊刚进顾家没几年,顾玲儿才五六岁。我娘在我一出生便去世了,我爹忙于生意,整天不在家,我从小就被我家的保姆张婶带着,张婶一直把我拉扯到十岁,因此,在我家许多仆役丫环中,除了黎叔和红姐,就数我和张婶的关系要好了。 这年夏天,七八岁的我穿着嫩粉色的短袄,同样颜色的裤子,短袄上的蝴蝶盘扣漂亮极了,袖口和衣服上还绣着水蓝色的绣花。衣服的布料也都是上好的丝绸,布料是爹亲自在我家仓库挑选的,派人去做的。 张婶帮我扎了两根可爱的羊角辫,用红色的蝴蝶结绑好。我高高兴兴的来到院子里,后面的张婶微笑着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