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您我们永远不再装地毯

　　我20岁的时候，父亲已经五十岁。一个很大的年纪。
　　父亲为我和姐姐操劳了大半辈子，总算把我们拉扯出来了。想想那些日子都觉得心里堵得慌：家里穷的时候，我和姐姐都念小学；等到稍微好点了，姐姐又上高中了；然后呢，在好些了，姐姐上大学，我念高中；再到姐姐毕业工作了，父亲却失明了。
　　看到父母已天天地苍老，我们就以天天地揪心。就像唱诗里说的那样：时光匆匆，亲爱的人已不在。
　　姐姐大学毕业后，在C城开了一家药房，在N城买了房子让奶奶和父母颐养，我放假就直接回C城，在姐姐那帮帮忙，或者到N城配家里的老人家们。家乡的那座破落的家已经被我逐渐淡忘。或许，在几个老人家心里，应在时时挂念着那所老屋吧，偶尔，在不经意想起那所老屋的时候，我会有点伤感地想。
　　落叶归根，我知道。
　　这天，我放假在家，听着CD看书，什么时候奶奶和妈妈出去买菜了都不知道，我取下耳机的时候发现外面已经是华灯初上，我来到客厅，看到父亲孤单地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是真的，我那时候真的就觉得父亲的感觉一定是好孤单，并且还有一点点无助虽然，当时我还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轻轻走到父亲身边，为了家里舒适一些，姐姐在家里都装上了厚厚的地毯，所以父亲没有发现我走到了他身边。
　　父亲光着脚，手里捏着一支烟，可能已经拿在手里好长时间了，烟头都有些变形了。我蹲下来，父亲感觉到了，急忙想把烟收起来，可能又想到我已经看到了，僵在了离口袋很近的地方。
　　爸爸，你怎么不抽啊？我有些奇怪地问。我看到父亲空洞的眼神，心里还在想父亲是不时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那我得好好安慰安慰他。
　　可下一刻我发现我错了，父亲没有说话，但他的脚动了动，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我再一刹间恍然大悟，心里如刀割一样痛起来，眼泪夺眶而出由于是新家，父亲找不到烟灰缸在哪，并且，脚下是厚厚的地毯，不像原来的家是水泥地。
　　我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反身找到烟灰缸，跪在父亲面前，打燃打火机，竭力用平静的声音说爸爸，这有烟灰缸，你抽吧。
　　父亲如释重负般呼了口气，让我替他点上烟，向过去几十年那样慢慢地而又思考着抽上了，可他不知道，他的儿子跪在他面前，心内是如何的五味陈杂：悔恨、自责、痛心、悲伤就那样一支跪在父亲面前，等到他抽完烟，和他像平常一样聊天，直到奶奶和妈妈买菜回来开门的声音想起，我才站起身来；奶奶和妈妈进来，妈妈眼尖，看到我眼红红地，就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什么，妈妈闻到一股烟味，就埋怨父亲抽烟吧我熏着了，父亲又一丝慌乱和紧张，我赶紧说是看书看的，妈妈才作罢，转而叫我不要太着迷看书了。
　　我轻轻地答应下来，知道家人们都是关心我，而一想到我们到底回报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心就不可抑制地疼痛起来
　　吃过晚饭，我马上在自己房间给姐姐打电话，说我要把客厅的地毯撤掉，姐姐轻轻地问为什么要撤，有地毯奶奶走起来舒服些啊。姐姐一向说话轻柔，从不发火，换着别人早埋怨开了，那么辛苦地挑地毯，再请人装上，结果如今才几天，又莫名其妙地要撤掉，何况还要白花钱了。
　　而当我静静地说完理由，电话那头已经泣不成声。
　　然后，姐姐做了一个让我吃惊的决定，说过了年底就把药房搬回N城，让奶奶多休息，也便于在奶奶和妈妈出门的时候照顾父亲。
　　我没再说什么，姐姐脾气虽然好，但她作的决定只要她自己认为对的，就没有人能再改过来。
　　我把姐姐的话给家人说了，奶奶和妈妈都有些惊异，我知道妈妈肯定会想着奶奶今后走在地板上会不舒服，但睿智的奶奶从进门开始就注意着家里的一切，如今肯定是明白了些什么了，就表示支持我们，还说：以前家里不是没有地毯吗？换了现在还就娇气了不成？何况，我房间里还有啊，就撤个客厅的，客人来了也方便些。妈妈就不说什么了。
　　父亲没有说什么，但他空洞的眼睛望向我这边的时候，我知道，那里面一定会有一丝感激。
　　而一想到自己父亲看自己的眼神中会有感激这种情感，我就无法停止对自己的责怪。
　　只有，在心中发誓今后要注意家人的每一格生活细节。
　　并且，决定以后自己买了房子，也永远不要再客厅里装地毯。为了父亲，为了我们心中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