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吹不黑，说说中国医生的得失

　　7月进入第二周，难见暑期档之势，电影大盘依旧低位运行。
　　被很多人寄托着救市希望的《中国医生》上映了，但难显破冰的苗头。
　　大多数电影观后感中最常cue到的一点就是催泪，但要知道，这种好哭更多源于现实本身，而非电影。催泪的不是电影，是疫情里的中国医生。
　　观看《中国医生》之前，或许很多人都有意无意地做过同样的心理建设要清楚这样一部宏大的、全景式展现抗疫的影片，它必定背负着太多电影之外的诉求，不能按照常规的商业类型片、常规的主旋律电影去要求它。
　　坦白说，就是降低期待，不要做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
　　毕竟，疫情电影和疫情现实，是两码事。
　　所以，疫情当中那些曾经被举国关注的争议事件，和全国百姓关切其生死的英雄，电影可能都没办法触及。
　　但即使有这样的心理建设，还是很难忽视电影暴露出的问题。不过，还是先来探讨下电影中的亮点吧。
　　动人之处
　　《中国医生》用时代报告式叙事，以武汉金银潭医院为切口，以武汉医护人员、全国各省市援鄂医疗队为人物原型，全景式再现了艰苦卓绝的抗疫斗争。
　　如果说从完成度上看，对新冠肺炎医疗现场的描摹是值得肯定的。
　　我们第一次除纪录电影之外，在剧情片中看到如此高频率的医疗现场，所以在整部电影中，接收病人治疗过程控制病情的叙事结构不断被重复，很多专业的治疗和手术过程被呈现出来。
　　大量病患的拥挤、医院的慌乱状况、医护人员的奔忙，一次次的割开气管插管、抽积液等等各种专业治疗过程的画面，让新冠肺炎的医疗现场，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影像奇观。
　　这也是影片第一性的、最具视觉冲击力的地方。
　　电影中设置了一位感染了新冠的孕妇小文（周也饰），小文生产这场戏的处理，是非常常规的商业类型片的叙事手法，也是全片节奏相对紧凑、颇有紧张感的高潮，完成了主题的表达。这主要体现在袁泉的几句台词上：疫情期间什么都能停，就是生孩子不能停日子还要过下去。
　　说到饰演ICU主任文婷的袁泉，她贡献了影片中的许多动情时刻。
　　比如，她开篇几句话就控制了收治新冠病人的混乱局面；比如便利店老板去世，她对错过其求助信息的巨大悲伤；再如，在商讨孕妇的治疗方案时，她冷静而坚定地提出剖宫产的建议，结束后她与宋佳饰演的妇产医生的眼神对望
　　《中国机长》之后，袁泉再一次让我们见证了一种不卑不亢的女性力量。
　　总之，她那张伤痕累累的脸和她的眼神，就是让人信服。
　　不过，全片最戳人的，其实是张子枫饰演的父母双亡的女儿。
　　朱亚文饰演的援助医生陶峻，发现一对夫妻都是新冠患者，都没有救过来。李晨饰演的医生决定去送还给女儿其父母的遗物，并试图安慰她说，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随时给他打电话。
　　这在张子枫所演角色的极端情境中，相当于一句无效的废话。
　　于是张子枫幽幽地回给医生致命一击叔叔，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一个人没有爸爸妈妈的话该怎么办？就这一句话，她瞬间击中了所有观众的软肋。
　　因为，这是一个整部电影中罕见的绝望的角色，这个格格不入的绝望形象，哪怕只出现了一分钟，她也有很重要的意义。
　　抽象的武汉，真正变成了一个具体的受创伤的人。
　　只有落脚在这种层面，我们才能真正呈现出，那句新闻中的凝重表述武汉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全世界都欠武汉的。
　　人物失焦
　　《中国医生》从疫情的开始拍到武汉解封，这段相当长的时间跨度内，有太多的事件需要抓取，因此影片并没有一条清晰的主线，基本上就是依靠新闻播报推进叙事。
　　所谓全景式地记录抗疫，也就是全片碎片式表达。
　　影片最初采用了以小见大的叙事手法，将故事的重点放在医护人员身上，比如张涵予饰演的张院长、袁泉饰演的文婷、朱亚文饰演的援助医生陶峻，包括李晨饰演的援助医生吴晨光，以及易烊千玺饰演的新手医生小羊。
　　这本应该是中国医生题中应有之义。
　　但全景式描摹的诉求，让电影很快变成面面俱到但又面面不地道的大杂烩。
　　在外卖小哥（欧豪饰）和孕妇小文的小家庭，以及牵连出来的疫情支线上，花费了太多的笔触。比如欧豪的幻想段落，如此似曾相识，跟《烈火英雄》中简直如出一辙。
　　对金银潭医院内外不同事件或人物的描摹，轻重取舍不当，导致开篇建立起的几个颇有亮点的新、老、本、外的医生角色，没有时间去塑造，演着演着戏份就没了，只能突兀地来个神转折例如小羊突然感染要做换肺手术。
　　人物过多、表达过满、人物失焦，最后意义传达只能快速地靠几句台词，因而失效。
　　专业性应该如何与叙事融合？
　　与此前的《1921》《革命者》等建党献礼片相比，或者与常规的《八佰》《金刚川》等战争类型主旋律电影相比，《中国医生》带有明显的行业、专业属性。
　　强行业属性的题材，本应该让电影有更独特的发挥空间，但就最近几年中国电影的创作来看，通常的结果总是不尽如人意。
　　比如，《中国机长》（刘伟强，2019）、《攀登者》（李仁港，2019）、《救火英雄》（陈国辉，2019）、《紧急救援》（林超贤，2020）
　　此前，我曾经提及到过，香港导演的主旋律作品已经需要重新评估了，尤其是在涉及到波澜壮阔的中国重大革命历史题材的时候，这些有着丰富的类型片经验的香港电影人明显表现出不适应性，或者说妥协性过强。
　　现在，就行业属性强的主旋律类型片上，香港导演同样需要重新评估。
　　我们发现，很多不同历史、不同题材的主旋律任务交到刘伟强导演手上，他的套路总是如此相似；
　　像林超贤这样的动作片导演，他的确更擅长《湄公河行动》《红海行动》等纯粹的新军事动作片，《紧急救援》这般行业性强、文戏多的题材，他就略逊一筹；
　　换个角度上看，还是自我阉割意识过强。
　　比如《中国医生》中，张涵予饰演的张院长这个角色，很值得细品。
　　张院长
　　张涵予扮演的人物原型，是金银潭医院的院长张定宇，但我们在张涵予身上很难见到作为院长的专业性，他直截了当地被简化为一个只有行政职能的院长安排防护服、保障供电、保障氧气供应在具体的治疗新冠患者的方案上，张院长这个角色并没有发挥主观能动性。比如他只是坐在会议室里，跟其他人别无二致地担惊受怕地看着孕妇的抢救。
　　这完全阉割掉了这个角色本该有的医学专业性，成为单纯的意识形态代言。
　　这也是张院长这个最重要的角色却没办法推动叙事的根本原因。真正推动叙事的，是袁泉扮演的文婷、广东医生的陶俊，包括外卖小哥等等。
　　张涵予饰演的张院长，像极了一个能扛事的莽汉，袒露身患渐冻症的情节并不能让人物真正立体起来，这是一种刻板化的偷懒手法。而且这么多年来，张涵予配套的演技，都丝毫没变。
　　行业属性、专业属性，应该如何真正编织进叙事中、矛盾冲突中、人物塑造和人物关系中？
　　最起码的一点，要为主人公设置多重、层层递进式的行动阻力。
　　这里可以就消防员题材的商业类型片举例，陈国辉的《救火英雄》和林超贤的《紧急救援》，比照20多年前杜琪峰导演、游乃海编剧的《十万火急》，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有一个细节，无论是新调来消防队的上司，还是视察工作的高层，动辄挨个揪住队员问一些极其具体的专业知识点，单就这一点国产电影极少见到。
　　其次，在专业性戏剧阻力的设置上，只有多重的、难度系数层层递进的阻力，才能更彰显人物的专业能力，提升角色魅力。比如《十万火急》中，到最后，无论观众还是片中角色，所有人都惊叹于刘青云的救援技术能力。
　　放到《中国医生》的医疗行业上是同样的道理。
　　更进一步说，在情感戏上，兄弟情、战友情、感激之情，其实也都是在专业性和价值选择这两大基础上建构起来的，不是分享一根烟、天台喝一瓶酒、送一张照片，就能带过的。
　　我们应该如何书写灾难记忆？
　　诚如网友所言，《中国医生》对2020新冠疫情做了一种影像的回顾，在这个回顾中，它提到了什么，它强调了什么，就是它划下的重点。
　　但这种叙事选择，是一种历史的记忆，有选择性的记忆。
　　它不等于民间的记忆，更不能等同于真实，真实是难以触达的。
　　从这个意义上讲，不仅仅是关于新冠疫情，从唐山到汶川，从非典到新冠，疫情叙事其实在民间影像中已经完成了。比如那个疫情期间的全民点击过的封城日记vlog。
　　我们理解电影行业内，作为创作者的压力，不得不这样或那样的处理。
　　尽管如此，我们比对冯小刚导演的《唐山大地震》与目前的《中国医生》，仍然能发现其中明显的退步。
　　如果说《唐山大地震》选择了一种伦理化、泛情化叙事的灾难片处理手法，那么《中国医生》已经主动后撤到了专题片式情景再现的地步。
　　《唐山大地震》
　　这时候，再讨论它的剧作和表演调度都是无用的，它本质上已经不是电影了。
　　英雄伟光正、音乐铺太满、口号喊太多、煽情没个完，这些主旋律的三板斧又回来了。思维又固化了。
　　站在市场角度，我们当然希望目前的中国电影市场能够被提振，但面对如此宏大的题材，到底该如何着手，又如何能在短短的两小时内，讲一个能对得起这段还并未成为历史的历史的故事？
　　抗疫有中国速度，正视历史需要更多的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