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羞倚醉不成歌。纤手掩香罗。偎花映烛,偷传深意,酒思入横波。 看朱成碧心迷乱,翻脉脉、敛双蛾。相见时稀隔别多。又春尽、奈愁何。宋。张耒《少年游。含羞依醉不成歌》 在以求不得为主题的《天龙八部》宇宙里,段正淳堪称是一个行走的BUG。 因为你很难想到他还有什么没得到的。 身为送绿帽子和戴绿帽子双料王者的他,不管是自觉罪孽深重地活着,还是最后以死亡的方式解脱自我,都是他自己神志清明的选择。 这位风流成性的大理段二始乱终弃的女人,单书中出现的就有五个,因为他被迫藏珠嫁人的多达三个。 但非常奇怪的是,那些被他抛弃的女侠们,秦红棉深恨刀白凤,李青萝深恨秦红棉,除了康敏以外,竟然没有人恨他。 不但书里的女人们对他恨不起来,就连故事之外的读者们,也很少人讨厌他这个花心大渣男的。 为什么段正淳那么容易被原谅?他到底特别在哪儿? 不算好汉的段正淳 在传统文化的江湖里,段正淳跟好汉之名是绝对无缘的。 因为传统江湖有一个钢铁般的定律:好汉不好色,好色非好汉。 真正完美的英雄好汉,一定是要把美色免疫的被动技能点满的。 比如《水浒传》中有一个经典的片段:李逵在大闹东京返回梁山的路上,夜宿刘太公家,听说宋江抢走了他的女儿。 李逵当场气往上冲,回到梁山不由分说就把替天行道的大旗砍了个粉碎,还当着众好汉的面扯住宋江说:我闲常把你做好汉,却原来你是畜牲! 其实如果按照宋江的为人来讲,抢几个女人只能说是毛毛雨,因为他干得比这还畜牲的事儿太多了。 但在李逵这样莽撞的江湖汉子眼里,杀人放火没事,但女色是绝对不能碰触的底线,一碰就该被开除好汉的汉籍,沦为畜牲之流了。 虽然这条铁律在段正淳所处的天龙宇宙,要比宋江所在的水浒宇宙宽容一些,但基本的基调还是一样的。 你看《天龙八部》三位主角的老大,标杆好汉萧峰,他不但好色免疫的技能开场就点满了,而且对自己风流成性的准岳父段正淳的所做所为,心里也是很不以为然。 好色非好汉这一点,连段正淳自己心里也是明白的。 所以萧峰在质问他是不是做过有愧于心的大错事时,他才会有这样的反应:萧峰厉声道:你既知铸下大错,害苦了人,却何以直到此时,兀自接二连三的又不断再干恶事? 段正淳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段某行止不端,德行有亏,平生荒唐之事,实在干得太多,思之不胜汗颜。三联版《天龙八部》 所以你看! 段正淳也知道自己不算好汉,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是不对的。 可他既然知道自己不对,为什么还要这么做?明知故犯难道不是更值得批评吗? 挣扎中的段正淳 从理论上来说,在段正淳所处的时代三妻四妾并不算什么罪过。 虽然大理是个小国,但段正淳好歹也是堂堂镇南王,几个小妾还是养得起的。 但麻烦的是他的老婆刀白凤是当地土族摆夷人首领的女儿,而摆夷人的传统很现代:人家从来都是实行一夫一妻制的。 段正淳和刀白凤的婚姻,毫无疑问是属于政治联姻。他的哥哥段正明为了争取摆夷人的支持登上皇位,拿他去跟摆夷人搞了一次和亲。 在这场和亲中,段正淳牺牲了自己的婚姻自由,但却也取得了皇位的继承权。 段正明虽然没有明发圣旨,但却早就已经默认了段正淳是他皇位的继承人。 不但褚万里、傅思归、古笃诚、朱丹臣四大护卫都交给了他,连巴天石、华赫艮这样的重臣也时常由他调动。 我们不知道段正明这么安排,是不是对为了江山社稷,剥夺了弟弟段正淳的婚姻自由的补偿。 但是从段正淳的表现来看,他不但没有对自己兄长心怀不满,反而对自己的妻子刀白凤常常心怀歉疚。 他的一辈子,一直都在家族利益和个人自由之间反复挣扎。 从家国的角度来讲,段正淳实在没有拒绝娶刀白凤的理由:为了家族利益,国家安宁,不要求他抛头颅洒热血,只需要娶一个漂亮女人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这么好的事儿,他有什么理由和资格拒绝? 但如果从段正淳个人角度来说,他对当皇帝根本谈不上有什么兴趣,他向往的是逍遥自在,放荡不羁的江湖生活。 尽管从个人生活的角度来看,段正淳毫无疑问的是不负责任的。 但如果从家国大义的角度来说,段正淳还是非常合格的。 他待友仁义,对敌豪迈,在大是大非面前也能坚持自己的原则。 但结果就像他被慕容复俘虏的时候一样:他每一次坚定地维护自己的家国大义,就等于伤害一次他真心爱着的女人。 段正淳的一生其实也是一个悲剧:他是一个爱江山不爱美人的人,却有一个为了江山必须放弃美人的身份 段正淳其实是个老实人 《水浒传》中,资深虔婆王婆,曾经跟西门大官人讲述过著名的潘驴邓小闲理论。 大意就是说,一个男人只需要集齐潘安的样貌,驴大的本钱,邓通似的有钱,忍受女人小性子的耐心,以及充裕的闲暇时光这五大条件,那么他就几乎能够讨到任何女人的欢心。 如果按照王婆的这个理论来说,段正淳除了驴大的本钱未知,其他四项基本都属于超标的状态了。 论样貌,段正淳一张国字脸,神态威猛,浓眉大眼,肃然有王者之相。 论财势他身为大理国内定的皇太弟镇南王,远比只是汉文帝男宠身份的邓通显赫。 论对女人的容让程度,段正淳更是堪称举世无双! 在康敏对他下毒,几乎要折磨死他的时候,他看见白世镜打康敏,死到临头还依然不忘教育白世镜。 段正淳道:这么如花如玉的美人儿,亏你下得了手?就算是你的人,你也该低声下气地讨她欢心、逗她高兴才是啊。三联版《天龙八部》 论闲暇时间,段正淳虽然身为大理镇南王,但大理国内祥和安定,内无政争,外无战事,他可以说闲得要死。 以他这样的身份和条件,在你情我愿的前提下招惹几个女人,其实很难说是什么罪过。 段正淳能够做到对每一个跟他相处的女人都真心相待,不以武力和权势强迫欺骗,不为了维护形象否认自己犯下的过错。 他这种有错就认得个性,其实已经很符合《论语》中子贡所曰的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了。 而且他在有机会弥补过错的前提下,还是很愿意尽力弥补的。 段正淳不是一个拔D无情的人,他风流,但却算不上不上负心,他多情,但却算不上寡义。 以他镇南王加皇太弟的身份地位来说,他虽然私德有亏,但真算得上是一个老实人。 毕竟,他没祸国也没殃民,更没有为了掩盖自己的过错迫害任何人。 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贫富差距存在,那么像段正淳一样风流的人物,就一定还会存在的。 只不过,能像段正淳一样仁义的人,只怕不会再有了 结语 金庸对段正淳最大的仁慈,就是让他到死都不知道段誉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如果段正淳知道了他替仇人段延庆养了个宝贝儿子,他会是怎样的反应呢? 其实回顾他以往的个性,基本上也是当然是选择原谅她了的几率比较大。 一是因为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没有指责刀白凤的资格。 二是段正淳虽然风流好色,但他却也是一个实实在在重感情的人。 以他对段誉的爱护程度来讲,即便知道段誉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也肯定是无法割舍的。 从现实的角度来说,段正淳这个人物揭示了一个非常微妙的现象:人的私德好坏,有时候跟公心大义真的是不相关的。 从私德上说,段正淳固然是一个花心大渣男。 但如果从公心大义的角度来看,你又不得不承认他这个人很难算得上是个坏人。 因此在段正淳的面前,我们所秉持的道德观念,无可避免地会出现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反正仙人当年读到段正淳死的时候,心里生出一点感想就是:这个世界太复杂,简单的道德规条,有时候真的框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