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

　　一连好几个月了，雨娘娘都舍不得下一滴雨。有时候，她最多变变脸，过不了一会儿，又被太阳公公请去喝酒了。今天却是个例外，雨娘娘像是得了拉肚子的病，从早上一直拉到下午四点钟，河里屎黄色的水如同越狱的囚犯一般，都惊慌失措地四处逃散，拥挤不堪，那模样儿都快把岸堤挤垮了。
　　车站建在河的北岸，这是一个没有具体名字的车站，只是在售票厅的楼顶架着两个斗大的红色英文单词：Busstation。透过售票厅的玻璃门，可以隐约看见几个飘动的人影，有点儿像在坟地里游荡的孤魂野鬼。
　　售票厅的旁边是候车室，里面的人要么懒散地坐着或者站着，要么悠闲地迈着小步。男人的眼神并不安分，专挑女人的胸部、大腿、屁股看，还时不时用手对着自己髂底下那玩意儿抓上几把。女人也专顺着男人的口味穿着打扮，白花花的大腿露在外边，发出银子般的光；胸前两个圆鼓鼓的东西只是象征性地用布遮了一下，眼睛里全透着自信、骄傲和炫耀的劲儿，偶尔还会轻轻咳嗽几声儿，对着手机操几句流行话，以证明自己是个赶时髦的洋气人儿。
　　穿过候车室就到了车站的停车场。刚下过雨，停车场的地面还是湿的，场内稀稀拉拉停放了几辆破旧的、脏兮兮的、大小不一的客车。空气异常的潮湿、闷热，还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车子的铁皮味儿和汽油味儿，整个世界仿佛处在一个悬挂在火堆上方的浸了水、封了口的帆布口袋里，几近让人窒息。
　　停车场的一个小商店门口，七八个人像一群绿苍蝇嘬着一坨屎一样围着摆龙门阵。他们形态各异，有的叉着腰，有的抄着手，有的背着手，还有的把手插在裤兜里，都直勾勾地盯着甲，好似一群光棍正用眼神垂涎着一个绝色美女，眼睛里装满了饥渴。当然了，甲并不是一个美女，而是一个眼睛、鼻子、嘴巴都快凑在一起了的老头儿，他正是这场龙门阵的主角。
　　嘿嘿，你们晓得不！？城东口出了一场车祸！甲故意亮开嗓门儿，算是这场龙门阵的开场白。
　　咦，有这事？啥子时候的事情哦？其他几个人异口同声地问甲。
　　甲这会儿更得意了！瞧他那股神气劲儿，简直可以和外交部的发言人媲美。因为他自认为自己是这场车祸的第一目击者，有足够的话语权。只见他唾沫星子乱飞，以致于溅到了对面一个人的脸上，那人也不介意，只是用手略微揩了揩脸，仍然专注地听他讲。他边说边在腰前用右手背去拍打左手心，两只手相互拍打的声音错落有致地应和着说话的声音，语调跟热锅里一连串嘣嘣直响的豆子一样，抑扬顿挫、铿锵有力，都快赶得上说书先生了。
　　就在刚才，我在城东口路过的时候，亲眼看见一个小轿车开得毛飞，嗖的一下撞在了一个前面跑的拉满沙子的大货车的勾凳子上了。小轿车立马就被撞了个底儿朝天，横挡在了路的中央，脑壳被整得稀巴烂！走在我前面的一对小青年率先叫喊了出来，那女的对那男的尖叫道：‘老公，快看，撞车了！快把眼镜儿给我，我要看个痛快！’这个时候，人行道上的其他人也都停了下来，抢钱似的涌向公路的中间，路上立刻堵了一大堆车，都一个接一个的摁响了喇叭。我天生就是一个爱看热闹的人，这样的机会当然不会错过，于是我‘翘起尾巴’就往路中间跑！跑到跟前一看，我的天老爷哦！你们猜被撞了个仰绊的小轿车是啥子牌子？
　　众人齐问：啥子牌子？
　　宝马啊！
　　哟，宝马啊？！一个中年人听见有宝马，顿时激动地吆喝出来！接着他又长长地叹了口气，神情沮丧，那副嘴脸跟别的男人拐跑了他的婆娘时的表情差不多。然后，他惋惜地说道：狗日的，这么好的车就这一下子报废了，可惜了车咯！
　　呀呀，我的那个幺妹哦！这个场面好壮观，跟电影里演的一样，可惜我错过了！一个年轻小伙子对此表现得很失落！
　　如果再来点儿枪战，那就更趣了！那中年人打趣道。
　　啊哈，是啊！是啊！这小伙子突然变得无比的亢奋。
　　喂！喂！喂！你们两个人不要打岔，听王老汉儿继续往下摆嘛！王老汉儿，接下来又咋个起的呢？一个毛胡子脸着急地问道。
　　甲仰了仰头，朝天咳嗽了两声儿，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笑，继续说道：现场惨不忍睹，不过我喜欢看，嘿嘿！顿了顿，他冷笑一声，莫名的畅快填平了镶嵌在他脸上的每一道皱纹，乐滋滋地发表着自己对这场车祸的高明见解：宝马司机也是该背时哦！哪个喊他开得那么快，又不绑安全带呢？我想他以为自己开个宝马就了不起，在大街上飞一样的乱跑，结果那么好的车被他整成四不像，自己的脑壳把车的挡风玻璃撞了个大窟窿，血流得满脸都是，这就是他洋盘的好下场！
　　啧啧，这一下子又要赔好大一坨钱哦！其中，一个矮胖的男子羡慕地说道。
　　这时，人团中突然跳出来一个干瘪瘦小的老头儿，小脸儿绷得跟弦儿似的，非常解恨地说道：哈哈，他妈的好啊！宝马撞烂了活该！最好是开宝马的人当场就死，那才叫过瘾哩！说完，他还不过瘾，又补充了一句：老子这辈子最想整的就是有钱人！
　　这场龙门阵进行到此刻，双腿张开成大字坐在商店门口的老板娘按捺不住寂寞了，也加入到关于这场车祸的谈论当中，迫切而又兴奋地问道：王老汉儿，死人了没有？
　　你想看死人哇？
　　嗯哪，我这辈子还没见过真正的死人，我很想瞧瞧死了的人是啥子样子呢！
　　甲并不搭话，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到底有没有人死啊？老板娘追问道，她的语气里弥漫着一股撒娇的骚味儿。
　　还不晓得哩。走，我背你去看嘛。甲憋细着嗓子答道。
　　听着甲说话的腔调，其他几位笑得屁滚尿流。
　　老板娘也不红脸，往地上啐了一口痰，笑骂道：你这老不正经的，莫要调戏我哈！我想到城东口看看，这会儿现场还在吗？
　　在哩，交警这会子正在处理，路上的车堵了一边边，跟前围了蛮大一坨人在看哦！
　　哈哈！走！走！走！我们马上去那儿看看热闹，要是死人了，那就更热闹了。
　　对头，对头，我们都去看看！这团人马上响应着老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