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门是虚掩的,人轻轻一推就能开。 可是,五天过去了,没有任何一个人过来探望老人。他眼巴巴的望着那道门缝儿,哪怕是鬼也好啊。 他的肚子叽里咕噜的叫着,眼睛泛着花儿,气若游丝。如果是回光返照就好了,也不枉自己一生的孤独。没有人看见,就证明自己不是因病而逝的,正好可以摘掉一生的病帽子。 如果年轻的时候随便找一个女人,生一个孩子就好了,至少现在有人陪着,去到黄泉路上也是有家的人。 如果那个病,能提前30年不治而愈,在不惑之年随便组个唱戏班子,赚点钱,老了开个养老院,也不至于这样凄凉。 亦或者,今年春天去了养老院,就有人发现自己这样,至少能在死去之前,还可以喝一口矿泉水。 唉,不想了,想不动了天在下雨,有雨滴,从房顶啪嗒啪嗒的流下来。他本想着让自己饿死渴死,没想到生的希望还是让他动摇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他的上半身还能动,就是下半身怎么都动不了,身下的排泄物发出了恶臭。但,可恶的死神怎么都不来。那就熬吧,耗吧,看看命运,它到底要写出怎么个结局。 于是他张开嘴,任由雨滴一滴一滴的滴进嘴里。原来,人是这样的怕死。尽管活下来还要受很多很多罪,他还是希望自己能活着。 就这样过了两天,小木门终于被推开了。 你咋啦?怎么一个星期都没有出门啊?人未进来,声音就先到了。 他无力的颤抖:我我我瘫了,动动不了。 来人是比他小一岁的童年玩伴,晏大爷。村里正好有一家办喜事,他没有看到他打鼓儿的影子。他和他都是孤寡独居,一间小房子套一亩田,简简单单的过活,不求余生有多好,但求无病无灾。 晏大爷闻到了屋子里的屎臭尿骚,掩了掩鼻子,说:你到底咋啦? 我我的下半身,瘫了。 你个风流鬼,是不是想把年轻时候失去的都给一股子补回来啊,你看看现在补成了什么样子!晏大爷骂道。 我没吃什么,就吃了仨块大肉 不说了,不说了,你去找女人给你洗澡的事我就不说出去了!你现在是想死,还是想活? 我想死,可是怎么都死不了啊!老人用手打着自己的胸,那么无力。 那你等一会儿,我去找几个人把你抬到医院里去。 老人不做声,就现在这个样子,他已经无力为自己辩驳什么了,也无力为自己选择什么了。 哎,老不死的,怎么还有一口气呢!一口气不来,死了不知有多好,免得害人!一个尖酸的声音从门外传过来,老人知道那是谁,也任由她去说。 幺叔啊,你别怕,我们把你弄到医院里去。老人最疼爱的许老三没有来,许老四倒来了。尽管他们是隔了几代的自家人,这样就够了。 老人的眼泪出来了,只是弱弱的说:给你们添麻烦了。 几个人三下五除二的就把老人抬进了当地的乡镇医院。医生们都躲得远远的,生怕惹上麻烦。 许老四苦苦哀求:你们就行行好吧,他是一个孤寡老人,我们只是乡里乡亲的帮忙照看一下。人都到了这个样子,我们不可能见死不救吧! 一个医生勉强的指了2楼的一个单间,说:就在这里打打消炎针吧,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一般人是不收的。 天气又闷又热,连个风扇也没有,他身上到处是汗滴,没有人帮他擦。为了好排泄,老人任由别人脱去他的裤子。他就在床上乖乖的平躺着,像个孩子做错了事一样。 看来呀,不论什么人,都需要一儿半女,像他这样多凄凉啊。一些看客纷纷议论。 老人也管不了这么多,现在最想喝的就是水,水,水。看着老护士刚刚给他打上的针头,他只是说:有水吗? 老护士白了他一眼,于是嚷道:你家人呢?让他们去买水! 许老四这才想起了老人这么多天的饥渴,心里不是滋味,赶忙去让儿子买了一箱水。 他把老人扶得半坐着,说:你坐一会儿,我去找一块布来把你的下身遮着点。 老人顾不得羞耻,说:我饿,想吃东西,眼泪刷刷的往下掉。 除了老护士把眼闭起来,没有女人会进来。空气中,有瘟疫的味道,好多人都巴不得离他远远的。 别说是孤寡老人,就是自家的老人,像这样,也未必有子女肯服侍,说不定几天没人管就饿死了。一个中年大叔边说边笑。 老人听得清清楚楚,不说啥,他明白自己这副样子,有人搭理就不错了。要怪就怪自己乐观幻想太过头了。 他年轻的时候也是帅小伙子一个,可是因为癫痫,不能结婚。水货媳妇倒是有那么一个,但是被对门儿的人给骂跑了。他当时挺伤心,但是一想到自己无法行房,想想还是算了。于是他就一直打鼓儿,不论红白喜事,只要把身上的家伙一敲,嘴里的词一唱,人家就纷纷的给钱。赶一场酒席下来,最起码百八十。后来,我爸爸帮他上报了五保户,一年拿个几千上万块钱,倒也过得挺滋润。 年逾60,他的病竟然好了。于是他的原始欲望就起了,隔三差五的去城里找些鸡,还说要好好的享受人生,自己那么多钱,不能好算了外人。 有人劝他稍微注意一点,他扬言:怕什么,老子明天死了挂一挂肠子在颈子上,怕哪个狗子不拖! 唉,如今后悔也晚了。哪怕某天快活的时候,死在床上也好啊。或者那天中风的时候,一下子脑溢血死掉了也行呀,可是偏偏不死不活,下一步该如何是好啊! 老头,你以前有积蓄吗?有的话可以进敬老院,那里把人照顾得挺好的。有一个胖子问他。 许老四单端来饭菜和儿子买的水,摆了摆手,摇了摇头,说:早就败光了,现在就剩每个月1000来块钱的政府补助。 老人不说话,只盯着饭菜,眼神里的饿虎扑食一再被放大。 许老四一口一口的喂着他,就像他的儿子一样,但是三五天还可以,时间长了怎么办?他犯愁。 于是他拨通了我爸爸的电话,说:叔子啊,你说怎么办呀?我拖儿带女,也要过日子啊! 爸爸安慰道:这两天就辛苦你照顾他了,我赶紧和其他的人去民政局,让他们想点办法。 好吧,好吧,但是时间长了,我可不这样啊。 于是,爸爸一天跑三趟民政局,把老人的艰难困苦都说了。 一个领导说:我们也没有办法,我们按照每个月把款都打给他了。医院那边也在给我们施压,让你们赶快把他弄走,你们就不能有个人照顾照顾他? 医院怎么这样啊,刚住进来就赶人走。这对孤寡老人太残忍了吧。 孤寡老人住院是全额报销的,医院那里是赚不到钱的,再说他在那里会影响别人,你们乡里乡亲的,还是想想办法吧。 爸爸把两手一摊,只是说;那就只能让他无尽的在医院里住下去了,要不然放回他家里,肯定得饿死。 第二天第三天,爸爸都去探望,帮着喂喂饭,然后替他解决大小便,问他有什么要求,有什么想法。 你怎么说怎么好,我反正现在都这样了,我也没什么想不通的,随便你们。 那要是进福利院,你愿意吗? 唉,都怪我,去年说好了今年,春天去的,没想到,病情发展的这么快,没等我想通,就成了这副鬼样子了,我再去会有人要吗?我也不想给你们添负担。老人满是抱歉。 我往民政局多跑两趟,说不定有起色。 顶着高温,爸爸一趟一趟的去民政局说情。他心里放不下这个老人,尽管家里一堆事等着他处理,他还是把他放在第1位。只因30年前,他自建房子,占了老人的半亩地。当时没有钱,就供了10年的米粮给他,等价了。应该是还清了,但是他老觉得欠些什么。除了帮忙他办五保福利外,还常常的帮忙他解决点问题。 前天,民政局终于松口了,说:必须把老人拉去做鉴定,然后得把他账上的补助金全部拿去当护理费才可以进福利院。 那没问题,他现在不能动了,要钱也没有用,只求有人照顾他,给他吃的就行。 老人刚开始挺生气的,说民政局太过分了。后来,还是想通了,像告别一样说:唉,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今年,就任他们摆布吧! 爸爸心生不忍,但是自己又无能为力,就只好这样了。昨天把老人弄去做了鉴定,今天就送他走了。 老人也心知肚明,像个乖孩子一样瘫在车里,只是说:我这一辈子,用尽了孤独啊,下辈子,坚决不再当人。 老晏说:他死了,不能进祖坟,就让他跟那些孤魂野鬼在一起做伴吧。我目测他也活不了多久了,早死早脱胎。 我看了老人最后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