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鸟情深

　　那时候老姚还年轻，下面毛也没有长齐，住在一座叫南山的村庄里，日日勤奋，种豆、养鸭、挤奶、挑粪等等，反正是在他下巴那边才长出第一条胡须的时候，十里百里内的媒婆已经帮他说了不下千次的媒，所有的媒婆对外一致宣称这位哥们将来准保能够大富大贵，且不说面容上有一双放光的眼睛，看手掌都是一条龙的掌纹，更有内幕消息传出说这哥们当年在他父母离开时，留下了一堆估计是万年以上的珍珠乌龟壳，因此自从晒出的被子上有尿尿出的痕迹后，当然还有人特意精心研究，经过察闻问摸之后肯定那是不一般的尿尿，每早老姚的门前都挤满了人，都争着唤他姚相公。
　　那一日，老姚照常往山野之地去抓鸡，走在荒无人烟的山中草丛时，那些草都是比两个他的个头都高，突然蹿出一头还是比他个头都大的猛虎，正笑呵呵地对着他，白花花的牙齿像是几锭银子在闪烁光芒。
　　老姚大惊，举起锄头，喝道：哪来的妖虎，胆敢挡我老妖道路！
　　老虎看着老姚正在冒烟的头发和流汗的衣服，站起来拍拍手亲切地笑道：小伙子，您别怕，淡定些，我只是好久没有看见过人啦，所以特激动，没吓着您吧？说时，老虎举起自己的爪子温柔地摸了摸。
　　老姚一见每一条爪子都比他的锄头尖锐和巨大，不知觉中裤子中已经湿透了，牙齿也在哆嗦，勉强叫道：老虎，我是老姚，我们也算一家人，我改天一定来拜访您老啊！
　　您很冷吗？怎么一直在哆嗦，要不要我来抱抱您呢？老虎说着就在那儿手舞足蹈起来。
　　老姚一见这老虎竟然还能站起来跳舞，更是魂都没了，腿软地几乎跪倒在地，吃力地说道：虎爷，您看您多神奇的虎啊，简直是神仙下凡，小人我觉得应该回去村子里给您立一座牌坊，让后世所有人都来跪拜您，您觉得咋样？
　　老虎忽然停止了跳舞，脸阴沉沉的，淡淡说道：您要回去？这么说您是不肯和我一起跳舞喽？
　　老姚浑身一抖，脚步开始缓缓后退，眼睛余光旁观千里，竟然发现除了妖孽似的草还是草，哪来的人呢。
　　老虎的脸上渐渐地变得凶狠，老姚退一步，他就进二步，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老姚猛地大吼：妖虎，老子我和你拼了！话未说完，整个人就举手要扑上去决斗，老虎也惊地连退五步，却忽然发现老姚已经转身往村子方向飞奔而去，两条腿像轮子般席卷过草野！老虎嘿嘿一笑，哗哗地一阵风吹过
　　老姚正拼命狂奔之际，忽然感到左肩有什么东西落下来了，转过脸一看，竟然是几锭银子似的爪子，大叫中更是发狂疯跑，右肩又感觉什么落下来，转过脸一看，老姚几乎下得晕过去，竟然还是银子似的爪子，只听老虎嘿嘿笑道：小书生，您就从了我吧！我敢保证不会很疼的，我一定会很温柔地对你的。
　　正当书生就要抽筋倒地的时候，一口一口的鲜血从他嘴里喷出来，大叫着：老天爷啊，你怎么就不长眼呢！老天爷啊，现在要是谁救了我，我就立刻以身相许啊！
　　就在他说完这最后五个字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老虎的暴吼，回头看去，只见一头比猛虎还大十倍的大鸟正盘旋在云霄，方才翅膀一动就把老虎扇出了几里外，老虎见状，几乎是飞一般地直朝空中飚去，口中的牙齿黑气缭绕，那大鸟尖锐地一叫，双翅噗噗地煽动起来，顿时两柱直上云霄的龙卷风就出现了，那猛虎像是一张白纸被卷了进去，默默地在轰隆隆的巨大风声中消失在远方的天际。
　　老姚整个人轻飘飘地在空中飞着，任凭他怎么呼喊，怎么挣扎，龙卷风还是把他的声音压下去了，还是把他往相反的方向吹去，老姚心想：这下完了，要是被他们看见我这般狼狈模样，还怎么讨个好老婆啊！
　　正当老姚闭眼准备视死如归的时候，突然觉得一切都安静了，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什么承载起来一样，躺在柔软的被子上，老姚脑中一个激灵，感到自己没死，立刻就笑傲江湖般地睁开了眼，这一看才惊地合不拢嘴，原来他正被那巨鸟载着，估计有十万里高的云霄中，像箭般飞着，耳畔是呼啸的风声，烈烈刺痛，老姚根本不敢往下看，只觉得像梦般浪漫！
　　老姚就像疯子一样地在鸟的翅膀上哇哈哈地大叫起来，叫声轻微地几乎就他自己听得见。
　　不知道已经是多久以后，反正是日落黄昏之时，漫山遍野都是各种虫吟，老姚坐在草地上，对着对面的巨鸟淡淡说道：的确我是说过谁要是救了我，我就娶谁，但是你是头鸟啊，我总不能娶一头鸟回家吧，那会被笑死，所以，虽然你救了我，我谢谢你，但是再见了我要回家去了！说着就头也不回地逃离了这块邪乎的地方，心中有座空地却默默地留在了那空中飞行的欢乐当中。
　　看着尘世间的男子远去的摸样，那巨鸟的眼中流下了一滴纯净的泪水。
　　两年以后，一则爆炸性的消息轰动了包括南山在内的百里间的村庄，老姚娶妻生子啦，娶的正是那位一年前在山中遇到的美貌姑娘，那姑娘虽然美，但据传说是个聋子且是哑巴，引得众人愤恨不已，于是乎流言蜚语也一夜间像是病毒传遍了所有认识老姚的人的耳中。
　　反正是所有原本精心计划嫁给老姚的姑娘，也不管是不是朵黄花，只要在身体上可以算是女的，都一致认为老姚娶的是妖怪，那根本不是什么落难的富贵家女子，而是山中修行千年的狐狸精，专门吃老姚这样书生的肉，而且连骨头都要吸干净。
　　等到再过几天，新的内幕出来了，原来那女的也不是什么狐狸精，那原来是几年前王大伯家打死的一条黑色大蟒蛇，当时咬伤了好多村民，现在变成人回来害人了，可怜的老姚就这样被蛊惑了，其实老姚生性善良，是不会害人的，都是蟒蛇的错，应该用大火把他活活烧死。
　　顿时，所有的姑娘，只要是胸脯还算挺得起来的，根本不管是不是大象腿、水桶腰、麻子脸、瞎眼睛、克夫命、瘸腿的、花痴型都纷纷走上大街进行示威游行，上到八十岁下到零八岁都参加了队伍，连衙门都不管了，因为知县的女儿据说也参加了这一阵营，他们喊出的口号是拯救老姚，斩除蛇妖！
　　这可是件轰动方圆千里的大事情，山村中的岁月基本上都是安安静静的，除了因为战争才迁徙几回，其他时候顶多是哪家的狗生出了头半鸡头半狗身的事情，这一回所有的人都搬上凳子、席子、椅子、桌子，赶来南山村，有卖馄饨水饺小吃的，有摆地摊卖灭妖符的，有请据说是如来佛祖下凡的大师做法的，更有甚者开始建造房屋，说这将是长期的斗争，将来土地价格一定会暴涨，先买地造房再说。
　　游行的队伍从十里外的河滩一直蔓延到村子里的街上，领头的是据说是该地公认的四大美女，第一位诱人的眼睛，像花开一样美，使人一见就幻想到春天的到来，每一笑容、每一个抛出去的眼神，都引来男人们疯狂的叫声，恨不能立刻扑上去占有了他，可惜没有腿，所以是佣人抬着去的，第二位美人的嘴巴使人一见就有冲到要贴上去，更绝的那薄薄的近乎没有穿的胸口，那对面包还在一颤一颤的，每一颤这位姑娘还要娇吟一回，单单只是看，就足以令男人们解决了下面的需求，独眼龙的脸上显得分外激动，像是刚刚被强奸过一般，现在正兴奋地准备反强奸，第三位可谓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一身火红的桃花衣服，显示出瘦削的身躯，水蛇般的腰一扭，屁股一动，已经勾引死了数十位前来观战的年轻人，二米二的身高站在那里，足以称为擎天柱！第四位，那就是国色天香，弯弯的眉毛，甜甜的小眼，淡淡的笑容，粉嫩的脸袋，手中挥舞的手帕像蝴蝶般摇晃，一米四的身高带着水桶般粗大的身躯，每一步下去都令旁边的二米二一摇晃。
　　队伍就这样浩浩荡荡地走进了老姚的院子。
　　老姚养的大白鹅和老母鸡们纷纷吓得朝着天空飞去，那些还小的鸡鸭就拼命找狗洞钻，整片天空也变得紧张而慌乱。
　　老姚的妻子正安详地坐在屋前的茅檐下，整理着新摘的茶叶，一旁的火炉中茶叶的清香袅袅袭人，看他披肩的秀发，月色般婉约的笑容，似乎也没有注意到前来的村民。
　　排名第一的美女首先被抬出来，喊道：妖妇，今天你要是不把我家的姚郎交出来，姑奶奶要你粉身碎骨！
　　第二的美女一听，猛然转头，那只唯一的眼睛轻蔑地笑道：哟，我胡媚家的相公何时成了你家的姚郎啊，也不倒盆尿照照自己是副什么德性！
　　第一美女顿时感觉被嘲笑了，挣扎着爬出轿子，和第二美女扭打在一块，二人顿时卷入满地风尘中。
　　那二米二的美女对着一米四的美女淡淡一笑，说道：真是两个没教养的泼妇，和他们齐名，真是辱没了咱姐妹的名声。
　　那一米四的美女也嫣然一笑，说道：姐姐说的是，咱可不能失了礼节，要除妖也要有规矩。话说着就踩着小碎步缓缓地朝老姚的妻子走去，走出五步路时正想停止，身后的群众却齐声呐喊，向前向前，美女向前！
　　又勉强走了十步路，眼看着自己的妹妹不再走，那二米二个子的姐姐笑道：妹妹，这一回你是主角，我们可都是看着你的！一狠心，妹妹又走出了几步，双眼死死地盯着前方老姚的妻子，手中紧握着一块人头般大的岩石。
　　当，走到二十步远的地方，他终于停下了，喝道：请问，这位是姚郎家的姑娘吗？
　　那老姚的妻子这才停下手中的活，抬起头来，看见这阵势，竟然没有直接晕过去，仿佛什么也没有看见似的，微微一笑，就自顾自地站起身来。
　　他这一站不要紧，可顿时把所有的人吓得连退数百米远，顿时漫山遍野，风尘浓浓，那一米四的美女竟然消失不见，偌大的院子又只剩下老姚妻子一人。
　　人群中的第一美女和第二美女已经停下了战争，那第二美女带着满脸的血痕怒吼道：死妖精，死到临头，还那么嚣张，大伙儿跟我上！说着，提着一篮正煮沸的狗血冲上去，老姚的妻子只是静静看着他的举动，当那美女走到他前方十步处，终于一甩篮子，人飞也似地奔逃出去，只见好好的狗血倒满了地上，那老姚的妻子也似什么都不晓得般，拿起扫帚就去打扫这滩污水。
　　众人见状，也不知是谁突然喊道：这妖精道行太深，大伙用火烧！话才说完，众人手中已举起熊熊烈火的火把，一同缓缓地朝着院子重新走过去。
　　不！不要！突然一个男儿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只见是老姚正背着一框野菜，从山中回来，见状，拼命似地奔向妻子。
　　村民中出来两个身高力壮的汉子，一人抱住老姚的一条胳膊，将他按到在地，任凭老姚如何挣扎都不能逃脱。
　　村民喊道：老姚，他是妖精，你被蛊惑啦！
　　老姚说：不！不是，他不是妖精，他是我的妻子！
　　他是妖精！四大美女，齐声大喝。
　　老姚说：你们凭啥说他是妖精呢？
　　你看见我们四大美女都不心动，但是你却为了这么一个又聋又哑的丑八怪拼死拼活，他不是妖精又是什么？亲爱的姚郎啊，你就回来我身边吧，我一定好好服侍你！
　　他一定是我的妻子，不是妖怪。老姚静静地回答，放弃了挣扎。
　　那假如他是妖精呢？村民又有人说道。
　　假如？老姚沉默了，默默地看着远处也正凝望着他的妻子，不觉面前风尘被风吹迷了眼。
　　大伙，用大火去烧死这大蛇妖！又是谁喊了出来，话一出口，就有胆大的妇人冲上去，将手中的火把往老姚的茅草屋上投，接着，大堆的火把就飞了出去。
　　正是秋季，天干物燥，茅草屋见火就疯狂了般，迅速被熊熊的烈火盖住了屋顶。
　　老姚的妻子还是默默无言地站在那儿，什么话也不说，人也不离去，默默地朝着老姚的方向凝视，恍惚中有一颗纯净的水珠落下来，掉在尘土里，化成莹莹的宝珠。
　　正这时，屋子里一声孩子的啼哭忽然爆发出来，老姚听见了浑身一震，发疯似地冲脱了已放松懈的汉子的手掌，但是熊熊的烈火已经阻拦了他的前行，他就站在离他妻子十步远处再也不能前进，眼看着他的妻子在大火中静静看着自己，那披肩的秀发缓缓变枯变焦，两行明亮的泪水滑落脸庞，眼中的光芒渐渐熄灭。
　　就在大火彻底吞没茅草屋和老姚的妻子时，当中孩子的哭声也渐渐熄灭，村民中开始有人质疑：如果他真是妖精，怎么不施法术来打我们呢？
　　这妖精法术高超，也许已经在地洞里逃跑了。
　　那就算他是妖精，但是也没有害人，我们这样让他们家破人亡，好吗？
　　你疯啦！这等话都能说出来，妖就是妖，人就是人啊！
　　你们比妖还可怕！啊老姚回头时满脸的血泪，痛苦地呐喊起来。
　　就当烈火燃烧到最旺盛的时候，突然一声尖锐的鸟吟响起，只见在烈火中一头浑身披着火焰的凤凰朝天飞起，五彩的羽翼在火焰中辉煌异常，在他的背上正背着一头人形鸟头的小怪物，浑身金黄美丽，就在他冲上云霄的刹那，蓦然回首尘世，茫茫村民的脸靥，对着那跪倒在地的男儿只是轻轻一吟，眼中如冰霜的冷漠，然后瞬间就消逝在天地中。
　　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宝从空中落向尘世
　　我只是偶尔经过南山脚下，听人说起这件百年前的轶事，不禁唏嘘感叹，听村民回忆，那老姚自此后离开了南山，再也没有回来过，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到了何方，只是他走时，头发一夜间成了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