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文学史中,魏晋南北朝是一个重要的发展阶段。在这一阶段,文学同史学、哲学相分离,鲁迅先生指出:“记人间事者已甚古,列御寇韩非皆有录载,惟其所以录载者,列在用以喻道,韩在储以论政。若为赏心而作,则实萌芽于魏而盛大于晋,虽不免追随俗尚,或供揣摩,然要为远实用而近娱乐矣。”这里所说的“为赏心而作”、“远实用而近娱乐”,表明文学创作开始成为自觉的艺术活动,小说这一文学样式开始萌生并逐渐发展。魏晋南北朝时期出现了为数不少的志怪小说和志人小说。其中,南朝宋临川王刘义庆纂辑的《世说新语》是一部具有较高艺术成就的志人笔记小说集。 一、艺术风格 《世说新语》的总体艺术风格,可以概括为“玄远冷俊,高简瑰奇”。鲁迅先生在谈到《世说新语》时说:“自《德行》至《仇隙》,以类相从,事起后汉,止于东晋,记言则玄远冷俊,记行则高简瑰奇,下至缪惑,亦资一笑。”这里所说到的“记言则玄远冷俊,记行则高简瑰奇”,不能单纯地理解为只是语言和表现人物的特点,实际上它已涉及到作品的总体风格。 从内容说,大体上《世说新语》可分为三大类:一是记述魏晋名士的玄言清谈;二是品评人物;三是表现魏晋士人率性任诞的生活方式。这与当时的社会环境是分不开的。东汉末年,桓、灵之世,政治腐败不堪,社会黑暗,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终于爆发了黄巾起义。此后,中国政局便处于长期的分裂割据状态之中。战乱频仍,阶级矛盾与民族矛盾十分尖锐,而在统治集团内部则明争暗斗、互相倾轧、争权夺利,充满了疑忌和凶残的杀戮。动荡不安的社会条件,险恶恐怖的政治环境,使得魏晋名士中的许多人开始逃避政治,不谈时政而专言玄理。 魏晋名士们不仅清谈玄理,而且对人物进行多角度、多方位的品评,即对人物的道德、才能、气质、性格、容止、风度等方面作出评价和品鉴。这种人物品评往往能够影响并决定人的升迁荣辱,决定人的声望、名誉和地位。 魏晋士人在生活方式上放浪形骸之处,蔑视儒家礼法,率性任诞,追求崇尚自然,展现了独特的“魏晋风度”。魏晋士人饮酒成癖,为的是排遣内心的苦闷,也有借酣醉以全身免祸之意。魏晋士人又有吃“五石散”的嗜好。魏晋士人服药与嗜酒又会引发出许多超越礼教的任性放达的举动行为。此外,魏晋士人游山玩水、栖逸林下之风盛行,在大自然的怀抱里体味人生的超脱。 《世说新语》真实全面地记写了魏晋名士的言与行,记“言”是魏晋士族名流之“言”,记“行”是魏晋士族名流之“行”,自然就形成了“玄远冷俊”“高简瑰奇”的风格。 二、表现手法 《世说新语》成功地运用了多种文学表现手法,从而塑造出众多的魏晋名士形象,使人物形象栩栩如生,形神毕现: 1、通过对人物动作行为的具体描写,特别是选择人物个性化的动作行为来刻划人物。《德行》第40则写殷仲堪任荆州刺史时,正赶上因水灾,庄稼歉收。他在吃饭时“饭粒脱落盘席间,辄拾以啖之”。身居要职而能捡起掉的饭粒并吃下去,一“拾”一“啖”,这两个动作看似平常,却十分真切地表现出殷仲堪严于律己、为人表率。 2、通过对人物语言的描写,特别是选择人物个性化的语言来刻划人物。如《任诞》第6则对刘伶的描写:“刘伶恒纵酒放达,或脱衣裸形在屋中。人见讥之,伶曰:‘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衣,诸君何为入我中!’”刘伶裸体以对人的举动固已奇特,而他的话语更是惊世骇俗。他把天地作为房子,把屋子当作衣裤,还质问讥笑他的人为什么要进入他的裤子里。这种个性化的语言正是属于刘伶这个人的,正足以表现这位名士率性任情的神韵。 3、通过典型的细节描写来刻划人物。《文学》第31则描写孙安国与殷浩反复辩难的情景:“孙安国往殷中军许共论,往反精苦,客主无间。左右进食,冷而复暖者数四。彼我奋掷麈尾,悉脱落满餐饭中,宾主遂至莫忘食。”孙盛与殷浩在互相辩难过程中,由于彼此的清谈之言都没有漏洞,致使二人忘却吃饭。“彼我奋掷麈尾,悉脱满餐饭中”,双方奋力挥动拂尘,把拂尘毛都甩掉了,全落到饭菜里。这一细节描写十分真切地描绘出二人论辩的场面、仪止风度,特别是表现出二人坚持己见、不甘心落于人后的性格。 4、运用比较的手法来刻划人物。《言语》第31则写王导与众人的在同一情境下,表现的不同:“过江诸人,每至美日,辄相邀新亭,藉卉饮宴。周侯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皆相视流泪。唯王丞相愀然变色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王导的气度、壮志显然使“新亭对泣”的众人相形见绌。 三、语言成就 《世说新语》的语言体现出简约含蓄、隽永传神的特色。写人时,往往三言两语或者一二行为就能写出人物性格;记事时,其语言同样精练生动,富于表现力。如《任诞》第8则:“阮公邻家妇,有美色,当垆酤酒。阮与王安丰常从妇饮酒,阮醉,便眠其妇侧。夫始殊疑之,伺察终无他意。”不写王戎酒后表现,只写阮籍醉眠,惜墨如金。再写美妇之夫的怀疑、探察,正在情理之中,结果证明“终无他意”。在看似平淡无奇的叙事中有极大的含蕴,表现出阮籍蔑视礼法、任情适意的性格。 不仅如此,《世说新语》将口语纳入书中,并口语熔铸成具有生命活力的文学语言,增强了语言表现力和概括力。至今还在使用的多条成语直接出自《世说新语》或由该书故事演化而来,如“栋梁之才”、“后起之秀”、“遗臭万年”、“一往情深”、“盲人瞎马”、“空洞无物”等。 在中国小说发展史上《世说新语》具有重要地位。它开了后世笔记小说之先声。由于它有着较高的艺术成就,因而保持了长久的生命力,并为后世的小说、戏曲创作提供了素材,如著名的长篇历史演义小说《三国演义》,一些十分生动的情节即取自《世说新语》,如祢衡击鼓辱曹、杨修解“黄绢幼妇”、望梅止渴、七步成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