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区轶事短篇小说三则之一

　　（在金山矿区，每天有许多难以叙述的荒诞而奇趣的事发生。在这远离县城的矿山沟里，我曾经和矿工们朝夕相处了整整十年。矿工们的欢乐、忧愁、烦恼，至今常在我心中萦绕。在生活的大潮中，他们是强者，而在爱情的纠葛中，他们都有各自不同的遭遇题记）
　　其一、爱的烦恼
　　（一）
　　你滚！
　　呸！‘花包谷’。你少灌点马尿水嘛！
　　你这没屌用的，嫌我？想砍草帘子？你想得安逸！
　　嚼烂舌头的，我哪点对不起你？
　　激怒的吵闹声撕裂着矿区宁静的夜。矿工刘康宁又醉酒打老婆翠秀。随即，劈里叭啦摔打东西的刺耳的响声又传来了。
　　我正躺在床上看书，窗外是一片柔和的月光。这是一个静谧的周末，隔壁传来的吵闹声令人心烦意乱。我再也忍耐不住，索性翻身下床，打开门，径直往刘康宁家走去。
　　刘康宁的屋门紧闭着，门外围满了不少人。大伙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深更半夜，闹得大家都不安宁！
　　自己没屌用，拿老婆出气，真他妈缺德！
　　再打人，把他拖出来，找矿长评评理！
　　我挤到门前，用力拍打着屋门，大声喊道：
　　师傅把门打开嘛！
　　快开门，快开门
　　屋里没有回声，只有翠秀的哭泣声传出。我火了，又急喊道：
　　刘师傅，快点开门！
　　屋里仍没有动静。我急了，飞起一脚，将门踢开。我迈步跨进屋里，借着灯光，我看见刘康宁光着上身，下身穿一条短裤衩，光着的秃头在灯光映照下显得更加刺眼，布满血丝的两眼失神无光。他坐在桌前，左手拿着一瓶酒直往嘴里送。桌下杯盘狼藉，烂碗片散落一地。翠秀披散着头发斜靠在床边，身穿的淡黄色女式背心已被撕成几片，灯光照着她丰润的身子，一条白色的短裤套住丰腴的大腿，一双手捂着雪白的乳房，不停地哭泣着：
　　你这没良心的，醉酒烂肠的
　　我迟疑着，望着眼前这近似赤裸的女人，我的心在跳动，热血沸腾，每一根神经象紧绷的弦似的。啊，翠秀一个充满生机潜藏诱惑力女人，此刻，她多么令人怜爱啊！我为难地僵立着。
　　这时，闻声赶来的矿区妇女主任魏英走进屋门，她扶起翠秀，给她披上一件衣衫严厉地：
　　此刻，她多么令人怜爱啊！我为难地僵立着。这时，闻声赶来的矿区妇女主任魏英走进门，她扶起翠秀，给一件衣刘康宁，你闹啥名堂，把人打成这样。
　　打死了，我抵命，怕毬！
　　蛮不讲理。众人异口同声说。
　　师傅，别在喝了，看你胡说什么。我一边劝阻，一边上前拿走他的酒瓶。他醉熏熏地嘟嚷着：
　　我没有醉，给我酒瓶
　　我放下酒瓶顺势将他推上床：师傅，快睡了，别在闹了。
　　他卷缩在床上，嘴里不停地唠念着：我不是孬种，我没有喝醉！
　　魏英好说歹说才将翠秀劝到自己的家中：矿里人好酒贪杯，你别往心里记。
　　翠秀伤心地流着泪，她十分懊伤、悔恨矿里的周末，对她而言真难熬啊！
　　（二）
　　那年，翠秀刚满十八岁，长得聪慧灵秀。瓜子脸，大眼睛，左脸颊有一个酒窝窝。她的父母早年病逝，她自幼跟着哥嫂过日子。穷镇的日子虽然很苦，但翠秀却过得有滋有味。时间一长，风言风语传到哥嫂的耳边。着急的哥嫂忙着给她张罗着婚事。经人介绍翠秀认识了在金山矿区当矿工的刘康宁，俩人从相识、相爱到结婚还不到半年，矿里人说这叫趁热打铁。
　　她俩的婚礼在矿区礼堂举行，矿长亲自主婚，他即兴赋诗一首逗得满堂大笑：‘毡窝’结良缘，喜鹊飞矿山，鱼儿游江海，生个大胖崽。
　　毡窝乃刘康宁的绰号。因他秃头，常戴一顶黑呢帽。那晚，刘康宁被大伙逗乐着。这个年满二十八的壮实汉子，憨厚耿直，由于头上的缺陷，说了几门亲事都被人家吹了，为了这事他还挨了矿长的批评。
　　有一年夏天，矿里来了一位实习的城里的姑娘，他十分主动热情地招呼她，给她讲矿里的趣闻轶事，姑娘听得津津有味。那天，轮到刘康宁值班抽水，他把她哄到井下。姑娘穿着洁白的裙衫，体态盈盈。借着井下昏暗的灯光，刘康宁一边抽着水，一边欣赏着眼前这位美若天仙般的姑娘。这是他有生以来最近距离观看一位女人，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真的不知该说什么。突然，他猛的伸手搂住姑娘的腰身，厚实的嘴唇不停地在姑娘的脸额上亲吻。姑娘被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吓哭了，她好不容易才挣脱，气冲冲地跑出矿井。第二天，姑娘羞愧地离开了矿区。后来，矿长狠狠地批评了刘康宁。矿里人常拿这事开他玩笑；‘毡窝’过瘾了。他啧啧一笑，感到喜悦、自豪。
　　婚后，翠秀从镇上迁到金山矿区当了家属工。开始夫妻生活也顺心，一晃两三年过去了，翠秀的肚子仍是空唠唠的。望子心切的刘康宁四处寻医，求仙婆，仍无济于事。他便借酒消愁，稍微不顺心，就拿翠秀出气，两口子的日子过得磕磕碰碰的。
　　刚来矿区，看到刘康宁打翠秀我常去劝阻。后来，有人告诉我：你小子懂个屁，天上下雨地下流，两口子吵架不记仇，过一夜，就没事啰！时间一长，我似乎也习以为常了。
　　（三）
　　在我的记忆中，刘康宁壮实得象牛犊一样，干起活来特别卖力。刚进矿区，我当了他的徒弟。他看我长得瘦小，总是十分照顾我，井下许多重活、累活他都抢着干。论井下的活，他很内行，什么打眼、放炮、架厢、铺轨、辨别矿层、维修矿车，他都十分精通。
　　井下干活的人，空闲时总爱讲噻话取乐；谁家的媳妇长的俊美啊，某人深夜去偷马饲料整马屁股啊，硬是讲的絵声絵色的。刘康宁不善言谈，大伙逗乐时，他总在一旁傻笑，一个劲地吸烟。偶尔他也来一两句笑话，引得大伙阵阵笑声。
　　那天，他对我说：你知道吗，人家说奶大的婆娘会生娃，屁话，我那婆娘奶就大，可他妈的还不是一个空壳壳，你说咋不气人？
　　师傅，你们去医院检查过吗？我问道。
　　两口子的事，有啥问医生。他埋怨道：都怪她不争气！
　　其实，矿里的人都明白翠秀不生孩子的事，全怪他嗜酒坏事。善良贤惠的翠秀并不责怪他，常用一个女人的温情体贴他，为满足他的欲望，一切苦衷她都忍受了。
　　（四）
　　周末那天，翠秀刚从河边洗衣回屋，她看见刘康宁又在喝闷酒，她上前关切地询问：
　　又咋啦？整天喝闷酒。
　　你以为老子挨了矿长的骂，你就舒服嗦，有本事的给我生一个出来，我供你一辈子。
　　你自己不中用，还怪人家翠秀屈
　　忍着，康宁，咱们去抱养一个，也许会
　　啥子？去抱养私娃子，你这是给老子丢脸！
　　我这是为你好嘛！
　　好个毬！刘康宁顺手抓起一个碗朝翠秀砸去。
　　翠秀见状，忙躲闪开了。忍气吞声地：
　　你这是为的啥？
　　早已喝得醉醺醺的刘康宁又端起一碗酒咕咕地喝了起来。此时，他想起昨天矿长对他的严厉批评：你也象咱工人阶级的一员吗？整天醉酒，打老婆，算你逞能。你摸着良心想一想，人家翠秀哪一点对不起你？你配做丈夫吗？你别喝二两酒装半斤疯，虐待妻子会受到法律制裁的！他寻思着，一声不吭地坐着。翠秀见他不搭理自己，便推门出去了。
　　翠秀走后，烦躁不安的刘康宁做出了一个令人不可思议的举动，他裹起一床棉絮往身上一披，走出了屋门。迎着矿区的朦朦夜色，他径直向矿区宿舍旁的一条小路走去
　　那晚正值周末，我们几个青年矿工刚好买了一条大黑狗，准备穷欢乐。宰杀狗数我在行。双手带上帆布手套，用一根绳索拴住狗的颈项，绳索的另一端甩过篮球架的铁杆上，然后拉紧绳索忽地往下一拖，只听见大黑狗汪汪吠叫，即刻大黑狗被悬吊在半空中。我忙站好架势，趁狗不防时，伸出左手，猛的一下，使劲抓住狗的嘴笼不放，右手执着一把明亮的匕首直朝狗的颈部刺去，一转动，马上抽出匕首，鲜红的血直往外冒。狗塌拉着头，四脚朝天，地下流了不少的血。接着剥皮，开膛破肚，宰成数块，洗净秽血，往锅里一炖，就慢慢地等着品尝香喷喷的狗肉。狗肉刚炖好，七八双筷子伸向锅里争抢狗屌。听说狗那玩意最滋补人。
　　我们正聚精会神地品尝着狗肉。忽然，一股粪臭味随风飘来。我捂着鼻子走出屋外，抬头一看，在操场坝上，刘康宁光着头，赤着脚，浑身沾满了粪汁。偏偏倒倒地朝矿长屋里走去。四周站立了不少围观的人。我见势不妙，大步流星地上前拦住他的路，大声喝道：
　　刘师傅，你这是干啥名堂？
　　你少管闲事，你让开。
　　你太不象话了，简直胡搞！
　　老子屎（死）都不怕，还怕毬！
　　刘康宁毫不理睬，径直冲向矿长屋门。
　　外面的吵闹声惊动了矿长，他走出屋，看见刘康宁浑身糊满粪汁，摇摇晃晃地走来，嘴里不停地念念有词。
　　矿长严肃地：刘康宁，站住，你在干啥？
　　这时矿里几个师傅欲走上前拉刘康宁，他急忙朝后一躲，脚下一滑，一个仰反叉摔倒在石坎上，后脑勺碰出了血。矿工们连忙七手八脚地把他抬进会议室，矿里的医生为他包扎好伤口。翠秀闻讯赶来提来一大桶热水，为他洗净身子。这夜晚，大伙忙碌了整整一个通宵。
　　事件发生后，刘康宁受到矿里警告处分。心灵的忧伤使这个憨厚壮实的汉子变得更加孤僻、沉闷，脸上布满了愁云。酒也少喝了。每天除了上班下班，大多数时间都呆在家里陪翠秀，他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翠秀知道刘康宁的心病，都怪自己不争气，她暗地伤心流泪。她主动找到妇女主任魏英讲述了自己的心事。魏英耐心地开导她，给她讲了不少生活经验。慢慢的翠秀开窍了，她笑自己懂得太少了，太无知了。她决心用自己诚挚的爱去感化他。
　　半年后，在妇女主任魏英的劝说下，刘康宁夫妻在附近农村认领了一个模样乖巧的小女孩秀秀。伶俐活泼的孩子给刘康宁的家带来了欢欣和生机。沉闷少语的刘康宁脸上露出了笑容，话也开始多了。他真的戒酒了。一回家，他就抱着孩子逗乐，生活给他带来新的活力。
　　不久，我调离了金山矿区到省城工作。临行那天，刘康宁牵着秀秀，翠秀挺着隆起的肚子眼涔涔地来为我送行。
　　刘康宁拉着我的手深情地：以后，你会来矿区看我们吗？
　　我哽咽着：师傅，我会的
　　许多年过去了，我为我那句冒失的话感到忏悔和不安。昔日的金山矿区也许早以不乎存在了，也许一切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也许那烦恼的爱情早已结束，现在该是瓜熟蒂落的季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