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故人(1) 夏天的小河是温婉的。 除了是我和小伙伴戏水的天堂,还能提供美味。河里有很多鱼,有时在岸边都能看到一群一群的游。 母亲说她小时候更多,洗衣服的时候,鱼都能跳到衣服盆里。 石桥在向下游是南桥,桥建有闸门,一直闸着,不到夏天发大水,是不打开的。 就是这个闸门,保证了闸上形成的一河碧波,才有了最美的小河。 桥下水浅,有很多石头冒出来,水就在石头间哗哗的流淌,翻开石头,经常会逮着河螃蟹。河边的草丛里有很多老鳖的窝,我和姥爷在河边经常能捡拾到鳖蛋。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河当然吃鱼。 我的村里吃鱼有很多是撒网打鱼。 我家就有一个网,父亲闲暇了,会常沿河边一网网的撒网逮鱼,我拿着鱼篓子跟着。 撒网是个力气活,但父亲算是撒网的好手,能唰的一下在空中把网全部打开,猛的一下罩向水面,然后抖抖手里的网绳,让网上的坠子全部都落下,过一会,就可以慢慢的收网了。 逮了鱼,晚上就可以喝鲜美的鱼汤了。父亲做的鱼汤美味极了,到现在我还是喜欢喝父亲做的鱼汤。其实父亲做其他饭也很好吃,母亲做了一辈子的饭菜,也还是赶不上父亲。 鱼汤做好了,一定得先盛一碗让我给姥爷送去,鱼汤也是姥爷的最爱。 除了用网在河边打鱼,还有人扎筏子(也就是木排)在河面上撒网。 村里有个外号叫二砍的最会扎筏子撒网。 二砍是个老光棍,夏天总是赤着上身,穿着蓝粗布的大裤衩子,腰带用布条勒着,精瘦的皮肤晒的黝黑黝黑的,脚上踢踏着一双穿不坏的呱嗒子(鞋匠用汽车轮胎、自行车轮胎皮做的,也叫沂蒙凉鞋,最大的优点就是耐穿)。 每天上午,二砍会提着网,拿着柳条子编的鱼篓子,到河里乘筏子撒网打鱼。 二砍用长木杆撑着筏子在河里慢悠悠转,不时还用木杆击打下水面,感觉水面下可能有鱼了,就把长木杆插在河底,固定住筏子,双脚岔开,左手攥紧网绳,胳膊上搭着上半截网,右手提着网的下半截,抖抖网坠,看看网别有缠绕,瞄准看好的水面,上半身猛的一个侧转,渔网天女散花般的飞出去,罩住一片水面。 二砍悠闲的在筏子上抖着网绳,也不着急,有时还会吸袋烟。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二砍慢悠悠的把网收上来,抖抖水,把网提到筏子上,开心的看着在网里活蹦乱跳的鱼儿。 二砍很会打鱼,他有三个网,有时他上午会把三个网撒到水里,并不收网。网绳的一头有木头做得浮漂,网底有一圈坠子,小河的水是平缓的,网跑不了。 二砍吃完午饭,睡上一觉,下午再去收网,这样会经常逮着大鱼。 我经常站在小石桥上看二砍撑筏子撒网打鱼,我看到过二砍有网上来五六斤的大鱼。 二砍逮着大鱼就到公社集上去卖,卖了钱就买酒。 二砍很喜欢喝酒,不知道二砍的酒量如何,但是经常能看到他喝醉,喝醉了酒的二砍就骂大街。 我家门前的路是村里东西向的主路,作为村里人最喜欢展示的舞台,这条路每天都会上演不同的故事,骂大街是常演的故事之一。 在这里骂大街,人气旺,容易围观,效果好。 我认为骂大街是可以列入乡村文化遗产的,历史悠久,古而有之。 作为能一代代完美传承下来的乡村文化遗产,骂大街能骂出花来,村人也是见怪不怪。 找不着鸡会骂,鸡上外面下了蛋会骂,两家有矛盾会骂,喝醉了酒会骂,翘着脚骂、蹦着高骂是普通的骂法,顶级的是拿刀剁着木板骂。 文明点的只在自己家门口骂,严重点的在街口骂,苦大仇深的满大街骂,可以从东头骂到西头,又从西头骂到东头。 骂的又不指名道姓,更多的是指桑骂槐,所以骂归骂,极少有武打场面出现,在这一点上,骂大街的掌握的分寸极好,大家都心知肚明,骂就骂呗,该骂不骂干嘛,娱乐又少,没有骂街的大街也不热闹,就当是娱乐节目看个乐呵好了。 最佳骂大街的时间是饭点的时候,村人在家吃饭,听着有骂大街的,可以端着饭碗出来,一边看,一边吃,什么也不影响,间或和相邻看热闹的指指点点,甚或评价下骂的水平。 本来嘛,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有多少是解不开的仇疙瘩呢,一个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庄邻连庄邻、亲戚套亲戚的,谁和谁扯不上关系呢。 二砍喝醉了酒就上大街骂,也不知骂的什么,大人都没有理的,后面就跟一群小孩看热闹。 二砍骂累了,就在大街上随便一躺,呼呼大睡,反正他是老光棍,也不怕人笑话。 我们小孩看他睡了,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到别处玩了,也不知什么时候,二砍睡醒了就起身回家。 此心安处是吾乡,不知二砍这样的人心安之处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