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梦幕后英雄

　　062幕后英雄
　　真相也许完全出于自己的意料，露露小姐离开后，靳洪细细思考了刚才她无意间说的一番话，越想越感到困惑。
　　他本想把得到的信息和自己的推想告诉给沈若萍，但犹豫了好久，终于没有拨出电话。他认为，真相还不明朗，证据还没到手，就草草地下结论，那是要犯形而上学错误的，而且在这之前，他一直视范友生是一个生活严峻、办事公正又能锐意革新的好领导。他可以指证任何一个领导有贿行、有污点，绝不会认为范友生也会成为异己分子，因为他觉得，当今领导队伍之中如他那样克己奉公、踏实苦干的人，已为数不多，范局长平素的为人可算完美，他不抽烟，不喝酒，不喜欢交际；他是先进、是模范、是优秀分子，却从没挂在嘴边；他的事业心、责任心人所共知。他的词典里没有秽行记录，一直是荣誉满榜，组织部在对他作多方考察后，正准备升任更高一级职务。在这节骨眼上，自己如果这样不明不白地指控他，领导会相信吗？人民会相信吗？法律会相信吗？退一万步说，范友生还是萍姐的同窗好友，闹腾起来的话，最惨的会是谁呢？
　　证据？他需要证据。
　　那个关耳究竟是谁呢？他（或她）有没有下岗出去，或者还在潜伏？他能给自己提供一些有效线索吗？
　　此刻，靳洪犹如侦案电影里的神探波洛，指间夹着一支圆珠笔当作香烟，细细思考着案情的破解之法。
　　正沉思间，郑副局长胁着双肩悄悄地跫了进来，见靳洪神情专注地盯着圆珠笔杆发愣，便悄无声息地向他挪近了几步。
　　他一脸谄笑，笑容如同女人雪白大腿上蛰伏着的一匹苍蝇，滑稽又刺眼。靳洪觉得自己对他的表情一定很厌烦，因为每看到这具尊容，他内心会本能地产生排斥的情绪。
　　郑副局长走到距靳洪足够近的地方，忽然像奸细一样悄悄地说：前天晚上，缉私队又查获了一艘走私船，你可听说了？
　　靳洪故作惊讶地摇了摇头。
　　昨天上午就放行了，你知道么？郑副局长忽地又问。他的话纯粹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自己提问，又自己作答，这老头就是怪，肯定心中有鬼。
　　看来他想迫不及待从幕后跳出来了。
　　靳洪却装作什么也不知情的样子，好奇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
　　那个？对，露露小姐，好像在你办公室待了好久，她也没跟你说过什么？郑副局长说话总是吞吞吐吐、慢条斯理的，但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
　　连露露小姐到我办公室来过他也清楚了，看来他早在对我起疑心了，知道了我在坏他们的事，想到这里，靳洪摇着头敷衍道：没有啊！她什么都聊了，就是没说到货船什么的。
　　哦，哦哦，这也不关紧，不关紧，反正总有郑副局长嘎然不说了，过了一会，又自言自语道，放了就放了呗，反正又不是一回两回的
　　说到这里，郑副局长散漫无神的眼睛定定地看了看靳洪，话还没说完，无缘无故地嘿嘿了两声，又胁着双肩跫了出去。
　　瞧这神神秘秘、吞吞吐吐、阴阳怪气的语气和神情，没准在刺探情报呢，靳洪想，莫不真正的大蛀虫就是他？他每天要抽两包价格不菲的香烟，还天天小酌几盅，临了还到处游山玩水，凭他的工资收入经得起这么花吗？这老家伙在局里待了十多年，是元老，有些人气，改制前除了范友生，就数他有实权了，捞的油水肯定不会少，现在虽然退居二线，还巴想着兴风作浪呢，真是阴魂还不散哪！
　　范友生，郑柘他要细细排摸，找出真凭实据，然后一并发难。
　　过了两天，范友生到省里开表彰大会去了。
　　这是一个天赐的良机，靳洪想趁着范友生不在，到他办公室里找一找违法犯罪的证据。主意已定，他就借口到局长室取急需用的资料，从孙大姐那儿要来了一把备用钥匙。
　　临行前，他还在犹豫，进去后万一真的发现了什么，怎么办？自从奉命推进港务局行政体制改革以来，范友生在暗中明中都支持自己，帮了自己不少忙，可以说他的改革计划的顺利推进，离不开他的全力支持。现在自己在背后这么捅他刀子，是不是恩将仇报了？就准备打退堂鼓的时候，他眼前又浮现出沈若萍凝重的眼神。
　　反正只是看看，要是真的什么也没发现，不正好洗清了范局长的嫌疑？再也没人会把脏水泼向他了。他想。
　　一进局长室，他转身把门关上了。
　　走道的一端，有一双灰暗的眼睛正悄悄盯着他。
　　办公室一如既往地整洁，阳光透过落地纱窗，温暖地普照着室内的地板、书柜，靳洪细细观察了一番全室的景貌，然后迅速地翻腾了柜子、书架，能打开的都翻遍了，没发现有价值的东西。办公桌连排抽屉是上了锁的，不好强开。他打开电脑，希望能从电脑中获得一些库存资料。他认为像范友生这样办事认真严谨的人，行事肯定会有周全的计划，甚至会安排好每一个细节，使行事天衣无缝。电脑的个人文档也许就保留着这样的内容，可是电脑设有密码，他进不去。这密码只有主人知道，但他不死心，尝试了几次，均显示密码错误字样。再试，自动封号了。
　　他正欲关机离去。突然，走道里有人咳嗽了一声，接着听到一个人干哑着嗓子喊话：小韩，小韩哪！老范的1213开去了没有？我今天想到港口去，你把1213开出来，听清了吗？
　　那是郑副局长的声音。这老头平素说话吱吱唔唔的，声音总像从喉头里挤榨出来的，可今天为何显得特别嘹亮？难道他在提示什么？难道他想告诉我什么？
　　正一筹莫展的靳洪，猛然想起范友生到省城去开会，坐的就是他号牌为1213的专车去的，明明是他的专职司机小韩开着去的，可那老头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说这话，而且还故意把车号说得清清楚楚的，这车号与老范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不说老范的车而只说车号？莫不是他在提示自己？莫不他就是那个神秘的关耳？
　　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靳洪赶紧敲了1213四个键码，突然电脑荧屏闪动了几下，缓缓启开了。他一阵惊喜，点着鼠标迅速翻动了起来。鼠标在桌面上搜索了一会，没有价值的资料，接着指向我的电脑，打开来，里面有许多个文件包。他把一个个文件包一一打开来。每打开一个，就会多一份惊讶。
　　里面贮存的内容，看上去触目惊心：徐副市长、公安局、财政局、计委、科协胡董、袁董、陈总、任总、张科长都有他们的资金往来记录，每一笔金额都明明白白地写清了日期、金额。他怀着激动，继续搜索，又翻到了单位里的小金库档案。在图片库，他意外又发现了至少不下十来个年龄不一、肥瘦不一但一律风骚迷人的女子亲密照，有几幅甚至还是裸体的，其中四人就是港务局里的员工。
　　范局长啊范局长，你平时一本正经、党性十足、令人望而生威，暗地里竟也如此腐败、如此臭不要脸啊！联想到自己与沈若萍的那些糗事，靳洪感同身受地吃吃笑了起来，原来生活在这个圈子里的人，都有自己生活的另一面啊！也难怪老百姓都说做官的没一个好东西，看来话糙理不糙，连素以正派出名的范局长也有财色双收的重大隐私，放眼全社会，还可有一片净地？
　　看过艳照，靳洪感慨系之，从书架里找了一张空白光盘，把这些内容都拷贝了下来，然后关了机，又草草整理了一下现场。刚拉开门，正好与匆匆起来的蒋超撞了个满怀。
　　原来，一早在港口值勤的蒋超，接到范友生从省城打来的电话，告诉他好像办公室抽屉忘了落锁，里面有袁万忠昨天捎来的一些软货，因为早上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处理，搁在那儿不放心，让他给检查一下。蒋超接话后，安排好工作，就匆匆驱车赶回来了。他一到局里，也向孙大姐去要钥匙，孙大姐告诉他钥匙让靳主任拿去了，还没送回来。他顿时感到情况有异，拔腿直奔局长室，与正从里面出来的靳洪对撞上了。
　　蒋超瞪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径自走入里面，先拉了拉写字台抽屉，上了锁的，又粗粗扫视了全场，整整齐齐的，跟没人进来过一样。他觉得刻意的伪装就是心中有鬼，不由疑窦顿生，伸手摸了摸电脑主机，发觉热烘烘的，显然刚刚被使用过。他知道不妙，急步追出。
　　在楼梯的拐角处追上靳洪，蒋超沉着脸说：你取走了什么东西？快给我！
　　什么东西？靳洪佯装不知。
　　你说什么东西就是什么东西，交给我！
　　靳洪没加理睬，边走边说：你真莫名其妙，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什么都没拿。
　　蒋超不信，伸手往他的衣袋里摸去。
　　靳洪闪身避开了。
　　这蒋超是从特种部队转业过来的，练就一身的好本领，人又长得腰圆胳膊粗，没把靳洪放在眼里，见他跟自己对抗，马上上了火。他抢前一步，使个擒拿法，想把靳洪就地制服，逼他交出东西。他清楚，不使用硬的，这有来头的办公室主任是绝难就范的，如果范局长电脑里的东西传播出去公诸于众了，那港务局、江城市就可要翻天了。因为他清楚范局长电脑里面锁存着的秘密实在太多了，太多了的秘密一旦曝光，必定引起一场大的地震。
　　靳洪见蒋超锐势进逼，也不十分慌张，退开了两步，站定，屏息凝神，不等对方靠近，使了一个腾挪法，犹如灵猴一般，飞速闪到蒋超的背后，同时伸手在他背部发力一掌。蒋超忽然受到一股强大力量的推动，立脚不稳，猛一个趔趄，身子便踉踉跄跄向前直扑，额头撞到走廊的墙壁上，发出一记巨大的声响。
　　响声惊动了办公室里的人，他们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纷纷跑出来看热闹。
　　蒋超摸了摸脑门，见额头沁出了鲜血，不由得恼羞成怒，情急之下，拔出盒子里的手枪，步步向前逼近。
　　看到蒋超手中锃亮的手枪，靳洪条件反射似的后退了几步。他知道枪中子弹的厉害，他身上至今还留着它馈赠的伤疤呢。
　　这是怎么啦？大水冲了龙王庙啦？
　　咋会是这样的？
　　都是同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斗什么狠啊？
　　是啊，天大的事都可说嘛，耍枪子干嘛，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围观的人不明就里，见两个同事血腥火拼，纷纷出言劝止他们。
　　额头鲜血淋漓的蒋超，又惊又怒又心焦，可一时又奈何靳洪不得，想了一想，强压着惊慌，低声说：靳主任，这里人多嘴杂，借一步说话可好？
　　靳洪朗声说道：那不更好么？这里都是见证人。
　　好歹我们也是同事一场，为什么非要置人于死地不可？蒋超几乎在恳求他了。
　　哈，看你说的，我有拿着枪逼你吗？
　　蒋超见靳洪无动于衷，马上又拉下了脸，恶狠狠地说：你别欺人太甚！他端平手枪，咬着牙根把靳洪逼向走廊尽头的墙角，直到他退无可退，躲无所躲，便又沉声喝道：到底给不给？
　　靳洪斩钉截铁道：不！
　　蒋超用枪口对着靳洪，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四个字：你别逼我！
　　这是你们的犯罪证据，我决不会给你的！
　　你找死！蒋超一手拿枪，一手往靳洪衣袋里伸去。
　　靳洪捂紧衣袋说：我不怕，有种你就开枪打呀！
　　见靳洪不知死活跟自己死磕，又见围看的人越聚越多，蒋超急得脸色煞白，双目通红，歇斯底里地喝道：我的克制是有限度的，再说一遍，到底给不给？
　　靳洪也大声喝道：我的胆子不是被吓大的，拿开你的破枪！边说边伸手去夺蒋超手中的枪。
　　眼充血丝的蒋超头脑一热，颤抖着手向靳洪扣动了扳机。
　　说时迟，那时快，走道拐角处，一个灰色人影像电光一样，忽地一闪，挡在了靳洪面前。
　　砰！枪声响了，仿佛一个气球在空中爆响。
　　空气顿时像凝固了似的，一片死寂。
　　靳洪从惊愕中定睛一看，罩在硝烟中的郑副局长正握着蒋超那支冒烟的枪管，鲜血从他的胸口汩汩地喷出。
　　胸脯中弹的郑副局长，宛如一棵被暴风吹折的大树，腿根一软，慢慢地倒了下去，倒在靳洪和蒋超的中间。
　　蒋超显然像是被吓傻了，愣愣地看着冒烟的枪头，头脑中一片空白。
　　靳洪见状，不容蒋超回转神，突然大吼一声，身似出笼的健豹，纵身跨过倒地的郑副局长，直蹿过去，对准蒋超握枪的手飞起一脚，不偏不倚，正踢中他的手腕，手枪呼地一下飞过他的头顶，滚落到楼梯上。
　　情急之下，蒋超快速伸出拳头，直击靳洪的脸部。
　　面对挟风的拳头，靳洪也不闪避，用左手臂只一格，挡开来势，顺手翻腕扯住他的袖管一拉，使一招四两拨千斤功夫，把蒋超袭来的凌厉攻势给化解了。
　　见一招不成，蒋超身子猛地一错，立即在靳洪身后打了一个扫堂腿。
　　靳洪忽地一个旱地拔葱，又避开了蒋超的下盘袭击，还没等他起身站稳，对准他的下颔飞快打出一个撩拳，一拳中靶。蒋超受此一击，立脚不稳，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只中了弹的棕熊，蹬蹬蹬后退了几步，仰面掀倒，后脑又咚的一声，重重撞在走廊墙壁上，顿时晕了过去。
　　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斗，已分出了胜负。
　　看了眼直挺挺倒在地上的蒋超，靳洪转过身，一把抱起躺在血泊中的郑副局长，大声呼叫起来。郑副局长缓缓睁开眼睛，望着靳洪，似乎想说什么，嘴角牵动了两下。
　　靳洪伏下身子，问他是不是想说什么。郑副局长伸过一手扳过靳洪的脖子，嘴布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地说：老范他们的行事，我早有疑了，就是没证据我告诉你电脑1213是老范的幸运数
　　说着说着，郑副局长的气息越来越急促，胸口涌出的血也越来越多，靳洪一边呼人快打120，一边劝他不要说话，好好躺着，等待急救。
　　郑副局长摇摇头，以微弱的声音说：我我是一党员不能放任他们话音未落，他突然头一歪，像是睡着了似的闭住了眼睛，而脸上桃核般稠密的皱纹，却在这个时刻悄悄舒展了开来，仿佛一朵灿烂的古月丁香，凝固在季节的螺旋上，秋风掠夺不去。
　　靳洪大声呼喊：郑副局长，你醒一醒，坚持住，我马上把你送到医院去！
　　郑副局长淡淡地笑着，喉结忽上忽下的跳动了几下，突然嘴一张，呕出一滩又浓又腥的血，紧闭的眼睛猛地睁了开来，忽闪了几下，慢慢又闭上了，安详地闭上了，永远地闭上了。
　　这个坏人一样的好人，停止了呼吸。
　　港务局大楼，一片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