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徐霞客,许多云南人都能津津乐道地来上一两段。这位明代伟大的旅行探险家和地理学家,将他的足迹印在了曲靖、昆明、玉溪、红河、楚雄、大理、丽江、保山、德宏、临沧等10个州市的46个县境,差不多大半个云南都被他用脚丈量过。 从崇祯十一年(1638年)五月初十由贵州经胜境关进入云南,到崇祯十三年(1640年)正月东归,徐霞客在云南游历考察达一年零九个月。期间,他在云南展开了扫描式的探险旅行,往来如织地行走了六千余里,创下了其在一个省旅行最长的记录。而云南也为《徐霞客游记》注入了厚重的内容,全书现存的62。8万字中单《滇游日记》就达25万字,占总内容的40。许多云南人的家乡,在明代的某个时空里,曾被徐霞客或悄然走过或驻足停留,或多或少地在其游记中留下几个蝇头小字。特别是滇西一带的大理、丽江、腾冲等地,从徐霞客的地理发现中获益颇多。 徐霞客是从秦五尺道入滇的,所走路线也基本以官道为主。即便如此,在当时的通达条件下,一路上的艰辛也是可想而知。更何况官道只是主路线,他还听从内心的召唤不时地深入人迹罕至的地方进行野外考察,由着性子纵横于美丽山水间,将自己观察到的一切,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从民族分布、衣食住行到生产交换、风俗习惯,当然也少不了茶。 云南是世界茶树的发源地,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各民族自古就有种茶、采茶、制茶、饮茶的习惯。可惜徐霞客未能去茶的主产区临沧、普洱、西双版纳走走,而是沿着腾冲、昌宁、凤庆等主产区周边转了一圈。不过这丝毫没有影响他对云南茶的感受,因为自他跨入云南的那天起,古道沿线几乎无处不在的舍茶寺、茶庵就开始迎接着他。 民国年间编修的《新纂云南通志》说,昆明云安寺兼设茶汤水浆润行路渴口,宜良白云茶庵设田资香火煮茶以济行人。不过在徐霞客生活的那个明代,类似的舍茶寺、茶庵似乎更多,单是徐霞客走过的云南大地,其游记中提到的舍茶寺、茶庵就多达16处,可以说是一个普遍现象。崇祯十二年四月十三日,徐霞客从西登岭西北上,走了约十五里山路后来到了颇觉清幽的赤土铺,这是当时腾冲通往内地的一个驿站。再走了三里左右,有庵施茶,当脊北向而踞,是为甘露寺。这座寺庙现在仍有迹可循,就位于腾冲县芒棒乡甘露寺村,其开山和尚性通于元代从鸡足山到此买山建寺,在驿道上设铺舍茶以饮行人,并定寺名为舍茶寺,明天启年间腾越知州樊一芝据此将其改名为甘露寺。 与甘露寺相若,舍茶寺、茶庵大多修建于远离村镇的大路旁,并不以卖茶盈利为目的,或为善行,或为筹资建庙。维持的方式一般有四,一是寺庵主人以客人随喜的钱买茶饮客;二是僧侣们化缘所得。崇祯十一年十二月初,徐霞客因其顾姓仆人生病,连续在元谋的官庄茶房滞留了五六天,游记中说悟空日日化米以供食。三是官府出资建寺施茶,如鹤庆的北衙舍茶寺。徐霞客写道:度梁北,有殿新构,有池溢水,有亭施茶。余入亭饭,一僧以新瀹茶献,曰:‘适通事与担者久待于此,前途路遥,托言速去。’盖此殿亦丽江所构以施茶者,故其僧以通事命,候余而致之耳。四是寺庙自己种茶或设香火田资煮茶,自古名寺出名茶,云南许多寺庙古时不仅重视茶叶栽培,而且还是茶道传播和研究的中心。昆明太华寺茶、五华寺的五华茶,以及大理感通寺的感通茶、凤庆太平寺茶、宜良宝洪寺的宝洪茶、昭通翠华寺的翠华茶等,都是寺庙茶的代表。 这些舍茶寺和茶庵、寺庙里的茶,有些徐霞客喝过,有些徐霞客没有,有些在其游记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有些一笔而过留下个地名。但无论如何,它们都为如徐霞客般行走在古道上的匆匆行人,提供了一个可以小憩、可以解渴纳凉、遮风避雨的地方,是行人在半道上的温暖家园。 三道茶是白族人民款待贵客嘉宾的较高礼节,换用今天的话亦可称之为茶道。崇祯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徐霞客背着静闻和尚的骨灰抵达宾川鸡足山,受到高僧宏辩的热情款待:宏辩诸长老邀过西楼观灯。楼下青松毛铺籍为茵,去桌趺坐,前各设盆果,注茶为玩,初清茶,中盐茶,次蜜茶。徐霞客的记载,与现今一苦二甜三回味的白族三道茶稍有出入,不知是徐霞客记述有误,还是后来三道茶有所演变,抑或是佛家与民间所饮之三道茶本就有所差异,我们无从得知。但作为国内五大佛教名山之一的鸡足山,其一淡二咸三甜的茶道,却也能给人一种佛理的启迪。 崇祯十二年正月下旬应丽江世袭土知府木增之邀,徐霞客离开鸡足山前往丽江,并受到木增的热情款待。在当时的丽江首刹解脱林,二月初八,纯一禅师馈以古磁杯、薄铜鼎,并芽茶为烹瀹之具。可见作为茶马古道上的重镇之一,当时丽江的上层人士间,不仅饮茶是种风尚,器具也是比较雅致的。 传统上的三道茶,大多采用的是感通茶。从文献上看,明代李元阳在《大理府志》载:感通寺在点苍山圣应峰麓,有三十六院,皆产茶树,高一丈,性味不减阳羡,名曰感通茶。可见那时的感通茶颇具规模,与寺院禅道相得益彰,而今在感通寺大雄宝殿右侧是寺院的花园中,还是两棵明代遗存至今的古茶树。 感通茶是云南寺院茶中名气最大的,自古以来文人墨客着笔较多,留下许多文献记载和诗词吟咏。特别是用点苍山圣应峰之天然山泉水泡茶,其色、香、味、形得以充分释放,以至清代余怀在其《茶苑》中说:感通寺山岗产茶,甘芳纤白,为滇茶第一。历史上感通寺不仅对茶叶的栽培、焙制有独特的技术,而且十分讲究饮茶之道。寺院内设有茶堂,专供禅僧辩论佛理、招待施主、品尝香茶。寺院还专设茶头,专事烧水煮茶,献茶待客,并在寺门前派施茶僧,惠施茶水。 三月十三日,徐霞客来到感通寺,游玩品饮过感通茶后,写下了中庭院外,乔松修竹,间作茶树,树皆高三四丈,绝与桂相似。时方采摘,无不架梯升树者。茶味颇佳。。。。。。中立我太祖高皇帝赐僧无极归云南诗十八章,前后有御跋。此僧自云南入朝,以白马、茶树献。。。。。。僧为瀹茗设斋的话语。当然对徐霞客来说,在感通寺稍显遗憾的是,据传他曾想一边品茶一边看白族学者李元阳为杨升庵写韵楼题的两块匾,殊不知寺里僧人怕匾损坏而藏起来不给看,结果只品到圣应峰水泡感通茶,因没有看到珍贵的遗墨,忍住性子强吞一蛊而别。 若非天公作美,徐霞客将与太华茶失之交臂。八月初六,他从昌宁抵达凤庆,在龙泉寺食宿了两天后,曾想从凤庆经云县返回昆明。不料适逢雨季,到了云县后澜沧江水猛涨,无法渡江,所以在八月十三日又再度返回凤庆。正是从凤庆再度返回昆明的途中,徐霞客与太华茶不期而遇了。十四日,当徐霞客从凤庆经青树、红塘、三沟水走到一个叫高枧槽(今凤庆县马庄村)的地方时,天色已是近黄昏。他敲开路边一草屋的竹门,一位梅姓老人将其迎进家中安排食宿。 就是在高枧槽的这个夜晚,当梅姓老人得知徐霞客是从江苏远道而来时,以百抖方式煎烤出有名的太华茶招待他。徐霞客饮过后认为是佳茗,在游记中如是写到:十四日,晨起而饭。驼骑以候取盐价,午始发。。。。。。又下三里,过一村,已昏黑。又下二里,而宿于高枧槽。店主老人梅姓,颇能慰客,特煎太华茶饮予。太华茶也便因一部伟大游记,成为名扬四海的佳茗。 徐霞客笔下的太华茶,在稍早几十年的谢肇制《滇略产略》中就有记载。谢肇制称云南有三种名茶,太华茶、感通茶、普茶,其中普茶一词就是谢肇制在成书于万历四十八年(1620年)前后的《滇略》中最先提出来的。 如今恍然间300多年过去了,梅姓老人和他的草屋、火塘不复存在,古道边的舍茶寺、茶庵几近废墟,幸好有徐霞客的文字,飘荡着明时的茶香,为我们展现着那个时代云南大地上的茶俗、茶事和佳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