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难郑伯之不及黄泉不相见也

　　春秋小霸郑庄公在位期间，攘外安内、重农兴商、善假外力，使得郑国一时强盛于各诸侯国间。但他却遇到了一个极难的男人之难：母亲对自己的厌恶，以及亲弟弟的不弟，而偏偏他又是个孝悌之人。
　　据《左传隐公元年》记载：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因他出生时寤生，就是脚先生出来，因而惊吓了母亲武姜，母亲因此厌恶他。
　　后来，他母亲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公弗许。多亏他父亲武公坚守长子继位这个当时的礼法制度，他才没有失去继位为国君的地位和机会。然而，母亲却没改变对两个儿子的态度。《左传隐公元年》记载道：
　　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公曰：制，岩邑也，虢叔死焉，佗邑唯命。请京，使居之，谓之京城大叔。
　　在母亲的反复请制下，共叔段得到了封地京，号为京城大（ti）叔。之后，在母亲武姜的暗中唆使和大力支持下，共叔段有恃无恐，得寸进尺，拼命扩展自己的势力范围。不但把都城建得超过百雉，公然违背国家制度，而且还让郑国西边和北边的边邑在服从国都命令的同时听从自己的管辖。又让两属的边邑归顺自己，一直到廪延。就在叔段完成了偷袭的一切准备之后，就要和姜氏里应外合袭郑之时，郑庄公处变不惊，沉着应对，立刻命令子封率领二百辆战车进攻京城，步步紧逼，直至叔段出奔共。至此，这场叛乱宣告失败。
　　因母亲是叛乱的主要策划者和参与者，因此，叛乱平定后，庄公遂置姜氏于城颍，而誓之日：‘不及黄泉，无相见也。’就是把母亲软禁在颖城，并发誓今生再也不与母亲相见，意即断绝母子关系。
　　可是却既而悔之。没多久，郑庄公对断绝母子关系的话感到后悔，但是一国之君乃金口玉言，发的誓不能反悔。所以，整日闷闷不乐。
　　庄公的心事被一个叫颍考叔的人知道了，他就想着怎样帮自己的国君。《左传》对此作了很生动的描述：
　　颍考叔为颍谷封人，闻之，有献于公。公赐之食。食舍肉。公问之，对曰：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请以遗之。公曰：尔有母遗，繄我独无！颖考叔曰：敢问何谓也？公语之故，且告之悔。
　　颍考叔找了一个借口，说有好东西要进献给国君。大概那时候一个普通百姓见国君也不是什么难事，反正据《左传》的记载，郑庄公就召见了颍考叔，大概也接受了他的进献之物，还赏赐他吃饭。颍考叔就故意不吃肉食，将其装到口袋里。这个不符合常理的举止让郑庄公觉着好奇，于是就问是什么原因。颍考叔趁势回答，我家里有母亲，平时都是我准备吃的，还从没有吃过国君赏赐的美味，我想把肉带回去给我母亲尝尝。
　　颍考叔的回话正戳中了郑庄公的内心痛处，因而他感叹道：你有母亲可以孝顺，而我却没有！这话现在听着都让人觉得伤心，想必当时庄公眼泪也要流下来了，可见庄公对母亲的孝心一点不减普通百姓！
　　于是，颍考叔就顺着庄公的话，故作惊讶：这是什么缘故啊？庄公就把之前的事对颍考叔讲了，说现在好想见到母亲，可是已经发誓不及黄泉无相见也，不知道怎么办。针对国君的难题，颍考叔给出了一个两全其美，其实是在他见庄公前就想好的主意，君何患焉？若阙地及泉，遂而相见，其谁曰不然？就是说，往地下挖坑，直至及泉（冒出地下水），然后与母亲相见，谁说违背了你之前的誓言？
　　于是，公从之。公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姜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遂为母子如初。
　　看来古代人的智慧是无限的，颍考叔的这个主意，使得庄公既没有违背金口玉言的誓言，又得以重新见到自己日夜思念的母亲。
　　《左传》上的这一段记载可谓非常精彩，篇幅很小，却讲了一个很大的事件，文采熠熠，难怪清代吴楚材、吴调侯叔侄编纂《古文观止》时，将其列为第一篇（篇名为《郑伯克段于鄢》）。
　　对于郑庄公克段这个事件，历史上有很多不同的评论和观点，有称赞也有批评。《左传》的作者左丘明对庄公和共叔都进行了批评：
　　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
　　就是说，虽然共叔做弟弟的行为不端，不像个弟弟，庄公也有失教之责，因为按当时的礼法制度，做兄长的对弟弟的应尽戒教之责。
　　按《毛诗传》解释，《诗经郑风》中有好几篇诗是对郑庄公的刺。
　　《将仲子》刺庄公不胜其母，以害其弟。弟叔失道而公弗制，祭仲谏而公弗听，小不忍而致大乱焉。
　　《叔于田》刺庄公叔处于京，缮甲治兵以出于田，国人说（yu）而归之。清代方玉润侧评曰：其实此诗的刺庒公无疑。叔之恃宠而骄，多行不义，谁则使之？庄公实使之也。
　　《太叔于田》刺庄公叔多才而好勇，不义而得众。方玉润侧评认为，此篇与《叔于田》一样，同为刺庄公纵弟游猎之作。
　　笔者觉得这些要求和指责，从礼制看，似乎有理，但却选择性地忽略了一个基本事实，那就是庄公的母亲对庄公的恶，以及对共叔的偏爱和纵容。庄公既要按照礼制孝于母，那就不得违背母亲的意愿，自然地，也没法对弟弟共叔进行有效的戒劝了。
　　作为一国之君的郑庄公也没逃过作为儿子和兄长这样的角色时的男人之难，又何况天下的普通男人呢？
　　2019年8月25日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