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房屋梦

　　我们兄弟四人，从打上学起，就成了父亲的负担。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一家能够供得起几个孩子一起上学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父亲好像很有远见，说再苦再累、砸锅卖铁也要让孩子上学，他们能读到什么程度就上到什么时候。我们不争气，没能考上正规大学，可是耗去父亲的精力和金钱无法估算，这无疑给父亲沉重的打击。
　　大哥二十出头。邻居给大哥说媒，女方说，他们家兄弟多没有关系，但结婚后要分开过。父亲一听，牙关一咬答应了。这下父亲要为房子发愁了。没有房子大哥就结不了婚，大哥结不了婚就会和父母生气，各样要力气的活儿就怠慢。父亲和他的两个弟弟一商量，就承包了村里的二亩瓜地。每天起早贪黑，不分早中晚耗在地里，瓜秧在父母的侍弄下长势很喜人。那年的夏天，西瓜大丰收，卖的瓜钱可以买砖瓦了。父亲的愿望一下子大起来，明年就可以买梁子、椽子了。村里人看到我们家日子要好转，眼红了，就纷纷议论，不少人准备承包。第二年二亩瓜地的承包价被抬到让父亲吃惊的地步，父亲无法接受，又一次咬了牙，打了退堂鼓。
　　父亲第二年就造屋的梦碎了，但父亲没有泄气，就把自己的编竹篮的手艺拾起，带动我们在家搞起来，一个竹篮可以卖到一元钱，一天可以编三五个，那也算是很不错的收入。这个活儿我首先我不乐意干，我哪里在家呆得住！其次是两只手被磨得到处是刀切皮，甚至被竹子、竹篾戳破流血。我几次跑出去，被父亲叫回来，不知道父亲哪里那么大的力气，暴打了我一顿，我只好乖乖就范。
　　1983年，父亲终于准备造房了。盖三间瓦房大约需要两千元。尽管手头紧，房子还是如约而造。父亲为了节约，房子内墙用了土坯，外墙用砖，这不影响外观的漂亮。我家在生产队里是第一盖瓦房的。由于准备不充分，房子盖盖停停。当最后一片瓦落上去时，父亲已经瘦了一大圈，腰都要直不起来了。房子落成典礼上，父亲喝了超过他承受量的烈酒，在大家面前终于挺直了腰杆。
　　大哥结了婚，大嫂没有多久就要分家。父亲一句话没有说，当初的承诺不能不兑现。农村人实在，讲的就是守信。
　　二哥的心思，父亲看的很清楚，说，别急，也别怕，车道山前必有路。我一定也为你造上三间房，给你娶媳妇。
　　父亲再次开始资本积累。一年四季不论天气，不问冷暖，每天编竹篮很晚，有时我睡觉醒来，发现父亲还没有停手。母亲在一边纳鞋底陪父亲，说上几句话。我从来没有听到父亲一句泄气话，一句气话，一句牢骚话。父亲上街买竹子，和小贩讨价还价，争得面红耳赤，最后父亲的磨工取了胜，父亲的红脸笑得很是灿烂；小贩来收竹篮，父亲也是一分不让，大倒苦水，伸出被磨得不成样子的手给小贩看，弄得小贩不忍心再讨价还价；粮食上仓，父亲到处打听粮价，哪里高点，就拖上板车，不问路途远近，只为了那高出的几个钱；我们的饭桌上，很难看到喜欢的饭菜。我十四岁那年春节，终于看到了盼望已久的豆芽，吃的那么脆，那么甜，我至今无法忘怀。
　　父亲就这样积攒着钱。
　　有一年春天，养肥的猪卖了，家里粮食也要卖光了。我知道父亲又要准备造房了。那时大哥已是一名出色的瓦匠，二哥在缫丝厂上班。一听这个消息，很是兴奋，请来各自的朋友，还从朋友那儿筹集了父亲很是发愁的钱。父亲再也不是当初给大哥造房当小工样子，而是站在一旁，像个农民指挥官，不时地给大伙儿递根比较香的烟，赔上笑脸，说句辛苦辛苦。三间瓦房在极短的时间就盖好了。父亲站在房子前，双手掐着腰，一遍又一遍打量着房子，就像打量着他的孩子，满足之情、自豪之意溢于言表。父亲的造房梦想又实现了。
　　父亲在我们心中就是一座大山，敬畏，仰望。
　　可是为大哥二哥造房，消耗了他太多的时间和精力，等他准备为我和弟弟造房时，疾病缠住了他。起初父亲认为自己得了感冒，胃子不舒服。我们要他上医院查查，他一脸的不屑：活了几十年，不是过来了？哪里有什么病！别花冤枉钱。
　　等到他吃不下饭才在我们的要求下走进医院，检查的结果让我们很悲观，是可怕的胃癌，晚期！
　　父亲放不下我和弟弟，遗憾没有为我们造好房子。有时拉着我们的手，说对不住我们，我们哪里还有心情责怪父亲，只想父亲能好起来，可是父亲还是在万般不舍和无限牵挂中，走了。
　　父亲造房的梦想只能靠我们自己来完成。我和弟弟来到城里找到了工作。多年后我们不仅自己造好了房子。我们不再满足于原来的房子，在城里还买了商品房。
　　我们圆了父亲的房屋梦，我们的房子也越来越宽敞，可惜父亲没有看到、住上。如果父亲不生病，还活着，他一定羡慕我们赶上了一个能够圆梦的好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