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树

　　夜里十一点钟，我开门出去。其实我并没有走多远，只是在院子里面。院子里有一棵桂花树，树干有盘口粗，现在正是开花季节，可是它却并没有开。在夜里看来，这棵桂花树并不比其他的树出众多少，在夜的黑幕的映衬下，它显出一种峭拔的黑暗的颜色。这是在夜里极其常见的。可是在我家的院子里，只有这一棵桂花树最高大，而栀子花树和橘子树又十分矮小，所以，他也就显得特别突出，奇特与可爱起来。于是，我也就忍不住要好好看看他。
　　走近一点，顺着屋里射出的光线，还可以看清树皮的纹理，带着一丝惨灰的颜色。而树叶只能看到受光一面的一点绿意，另一面全是夜的黑暗的背景。看了之后，尤使人欣喜。因为这是与白天所不同的桂花树的另一种模样。
　　走远一点，把头抬起，眼里便全是细碎的密集的叶子，一片叠着一片，一层压着一层。乍看去，叶子的轮廓不十分明显，还有点模糊，像是一块嶙峋的黑岩；可是再一瞧，却又是那么的清晰，虽然黑，却很完整。
　　在黑暗的地方站得久了，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却又因为晚上雾气的侵袭，显得有些氤氲，像是贴了一层薄膜。这时候，忽然发现，屋里射出的光，竟带着一丝安详。灯光射出来，有些发黄，像陈年的旧的岁月，在时空里静静的流淌，似乎还可以看见它流淌的轨迹，像是有一束束的黄丝线，越伸越远。想要捉摸，却不可能。因为灯光是虚幻的，而我却站在实地里。
　　我又抬起了头，顺着光的痕迹，看向了桂花树。柔黄的光线笼罩在桂花树上，或者说桂花树沉浸在灯光里。我分明看到，桂花树的叶子，一片一片叠着，一层一层压着，反射着光影，星星点点，细细密密。让人恍惚觉得，在这一刻，这棵树，已经活了。那闪耀着的光芒，是他的眼，那伫立不动的树影，是他的魂。
　　我忽然想到，在传说中，在月宫上，也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树。在树下，有一个触犯了天条的神仙，天帝罚他去看伐那棵桂花树，而树的创口随砍随合，他也就只能一直砍下去。而在不远处，树的另一边，有一个美人，正旋起云袖，蹁跹起舞。她的舞姿有多美我想象不出，可是我却有幸闻到桂树下的那一缕幽香。我已沉醉了很多年。我不禁又笑了起来，因为在我小的时候，我在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抬头去看月亮。每当夜空明净，月亮上透出隐隐的斑点时，我便以为，那桂树下的霓裳，一定又在飞旋。
　　院子里的桂树此刻并没有开花，我并不感到遗憾。我在夜里十一点钟的时候还站在外面，是因为我觉得夜里十一点时的空气非常清新，而十一点之后我便要去睡觉了。当然，在我们这里白天的空气也很好。但我却嫌白天太吵了，我的心思不能这样专注的花在呼吸空气上。院子里没有风，然而却弥漫过来一股浓郁的香气。我知道这是隔壁家的那棵桂花树上的花香。我转过头去，看到院墙上方伸出的一丛桂枝，枝上斑斑点点都是桂花，色泽鹅黄，珊珊可爱。桂花的香很浓，似乎还带点苦味，在夜里十一点钟的时候尤其明显。
　　说到桂花的香，就不得不提到桂花的味。把新摘的红辣椒切碎，再把刚从树上摘下的桂花漂洗一下，拌在辣椒里，或者还可以再切一下，使桂花的香更透彻。把切好的辣椒和桂花都装进瓶子里，不需要塞得太紧，在上面撒上一层盐，又压上一层辣椒，这样直到瓶子装满。如果需要的话，还可以在上面浇上少许烧热的油，这样，放上几天，味道就很好了，颜色也很好看，红红黄黄的，喜气洋洋。这样做出来的辣椒酱，又香又辣，辣椒的辣味与桂花的香味互相渗透，吃在嘴里，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苦味。有一年我的母亲也曾做过，只不过做法跟我的不同，又是用青辣椒，弄了几瓶，味道不怎样，没人吃。没办法，母亲只好每次做菜的时候，就挖出许多，当做作料。这样吃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总算把它彻底吃完。而这几年母亲并没有再做，我也没有时间做，所以我也就很长时间都没有再吃到那么好的辣椒桂花酱了。
　　我的家是在林场，林场里本就专门种植各种树木，有桂花树并不稀奇。我知道，此时此刻，院外的路上一定是香气氤氲。可是我并不打算去领略一番。
　　记得以前做过一首咏桂的诗，很喜欢，便抄录在这里：
　　王母瑶台嗟世奇，异香源自黄金花。
　　且作盆雕天上见，欲为瓶枝梦里伐。
　　云山雾彀齐封锁，不向人间水镜斜。
　　可是我的朋友们却还是喜欢另外一首：晚风四五阵，弄花三两枝。
　　香飘六七里，只在未折时。
　　这诗我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一并抄录在这里。因为没有人看，就只好自娱自乐了。由于我读的书本有限，未曾看到一些关于写桂花的名诗赋，只记得柳永的一句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十分诱人。于是便很懊恼，不能应时应景的吟出几句诗词，来给我的思绪增添一点浪漫的气氛。
　　这样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墙上的挂钟已指向了十二点钟。我知道如果再不去睡觉的话，母亲一定又会责备我的；而明天还要起早些。
　　关门的时候，我又望了一眼院子里的桂花树，想到，今夜，或许这院子里的桂花香将不会消散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