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版黄简讲书法：417敬词和谦词

　　417敬词和谦词
　　一、敬词
　　古代称谓大体讲过了，我们知道上款的主要内容，就是称谓加上尊称和敬词。今天就讲讲一些敬词的用法。
　　中文里，敬词非常之多，最简单就是一个“请”字，请坐，请看，请讲“请”就是使用频率极高的敬词。其他如你去饭店，服务员说：“欢迎光临”。“光临”也是敬词，这都是我们生活中常用的。
　　写一张作品送给人家，客气地说请人“指教”，这就是一个敬词。但书面语中经常用“指正”，意思是请你指教，规正。《论语学而》：“就有道而正焉”，钱穆先生《论语新解》说：“有道，言有道德或道义之人。正，问其是非。”作品好不好，请懂书法的行家来肯定或否定，谓之“正”。和“指正”相近的有“教正”，“斧正”，这个敬词经常用于请人修改诗词文章，又称“斧削”，“削正”，“郢正”等等。成语“郢匠运斤”，语本《庄子》，形容技术高超。“斧正”的意思就是你技术高超，学养深厚，请对我的作品加以指点，提出修改意见。“雅正”不是“请你文雅的指正”，而是“大雅正之”的简略语。“大雅”指对方是雅士。注意古文中“雅正”的意思很多，如声音纯正典雅也称“雅正”。上一课介绍郑玄时，提到泰山太守应劭，应劭有一本《风俗通义》，说到吹笛：“笛者，涤也，所以荡涤邪秽，纳之于雅正也”，这是说笛声雅正，和书法敬语无关。“哂正”，“哂”音，字义跟微笑差不多，但“哂”带有一点讥笑的意味。《论语先进》孔子请弟子各言其志，子路说自己想治理千乘之国，“夫子哂之”，孔子微微一笑：“这学生不知礼让。”成语有“不值一哂”，指某物品没有价值。送礼经常说请你“哂纳”，指我礼物不够好，请君笑纳。作品写“哂正”，意思是我水平差，作品不够好，自知不值阁下一哂，然总望你能指点一下。其他如“幸正”，得到你指正为幸。“即正”，当即指正。还有“赐正”，“正之”，这些敬词意思都差不多。
　　看看实际例子，吴昌硕这作品在12课中讲过，上款“大至翁指教”，“大至”诸宗元的号，“翁”尊称，“指教”敬词。
　　这一张，还是吴昌硕的作品。上款“兰史先生指正”，这次敬词是“指正”。严格地说，上款前还有“小诗录奉”四个字。这四个字写在正文底下，目的是把“兰史先生”抬头写到最高位置上。这个“奉”，也是敬词。
　　这种写法和古代书信落款相似，书信最后，都是把收件人的姓名字号换行抬头的。如苏辙这封信，正文后是“辙顿首”，换行写收信人：“定国使君足下”。
　　收信人抬头这种写法相当普遍，看顾炎武这作品，正文写完，第一行写“书呈”，然后换行抬头写“山使先生赐正”，和古代写信的格式差不多。
　　如果正文下已经没有空位，看吴昌硕这作品，这次正文是两首诗，每首诗下有题目。第一首题目“国山碑”，第二首“阳羡道中”，上款“须曼先生矫正”六个字必须写在最后一行。
　　这是吴昌硕中年时期的作品。当时书法水平还比较一般。这里的敬词是“即求是正”，丁亥年他四十四岁。
　　后来吴昌硕运腕越来越熟练，远超过一般书法家。请各位注意敬词，这张作品写“须翁正之”。空位小，落款很简单。
　　以前跟大家说起过，王羲之祖父名王正，为了避讳，遇到“正”都写为“政治”的“政”。后代景仰王羲之的人纷纷跟从，如清代王文治这作品，“教正”写为“教政”。
　　清代赵之谦，落款是“伏乞大雅斧政”，“斧正”写为“斧政”。
　　茅盾这作品，落款用了“哂政”。
　　清代倪应复这小楷，上款“湘坡仁兄同年大人雅政”，“湘坡”是顾嘉蘅，字湘坡，道光二十年二甲进士。倪应复也是同榜进士，所以称他“同年大人”。“雅正”也是依照王羲之例写为“雅政”，这在当时很流行。
　　有时敬词专注于书法，如“正书”，“正写”，“正字”，都是引导你看作者的书法写得怎么样。有一个敬词值得讲一讲，这就是“正腕”，请你看我用腕水平如何，看我摇腕好不好。这个敬词说明古代书法是用腕的，不是运指的，历史上从来没有“正指”的说法，“请你指教我手指转得好不好”，没有这样的讲法。所以“正腕”这个敬词，有力地证明书法是用腕的。
　　有些实际例子：这一幅，吴昌硕落款“伽盦先生正书”，敬词是“正书”。
　　吴昌硕的扇面，上款是“叔容仁兄法家正字”，敬词是“正字”。
　　这团扇的敬词是“大雅正之”。
　　启功先生落款：“东之同志正腕”。
　　清代官员宋晋写给顾嘉蘅的作品，上款是“湘坡老前辈大人正腕”，也用“正腕”。
　　注意“腕”是一个后起字，早期写为“捥”，用提手旁。这张作品就用了“正捥”。
　　谭延闿这对联，上款：“伯群先生正腕”，“腕”字的肉旁移到了下面，且省去了宀头势。
　　这写法并非谭延闿先生的发明，宋代字书“类篇”就收有这个字。
　　吴昌硕这对联的上款，“正腕”的写法又是一个样子，不要以为他写错了，其实这种写法才是“腕”的本字。
　　吴昌硕这种写法在《说文解字》中有，是“腕”的本字。而我们现在写的这个“腕”，《说文解字》中没有的。你看这三个字，第一个是本字，第二个段玉裁说是俗字，不过也属手部，提手旁。第三个我们现在写的“腕”，改成“肉”部了。“腕”从肉是指“腕足”，即章鱼等动物口部附近的伸长部分，称之为口腕，腕足，用以运动和捕食。现在动物学还有腕足动物门，是贝壳类动物。把“腕”用于人的手腕，以替代本字，这是民间偷懒的借用法，所以《一切经音义》说“腕”是俗字。但广泛用开以后，反而成了正字。文字学上这种情况不少，人多势众，没办法。
　　因为这个本字大多数人已经不认识了，我这里将他放大，以便各位看清楚它的结构。起手写一个“目”字，有些人写为“月”字，《正字通》说也可以。但有些人写为“臣”字，这就不对了。这第三个字读qin，有人当做“腕”字是写错了。这“掔”字意思如《说文》所说：“固也”，用手抓紧的意思。可假借为“牵”，如“牵羊”《史记》写为“掔羊”。
　　这一张小楷，最后落款也用了“正腕（本字）”，这些进士出身的人，到底还是有学问的。
　　有时候会称对方为“法家”，这“法家”的意思是懂书法之法的人，跟诸子百家中的法家没有关系。对方懂法，懂摇腕，看你的字眼光跟普通人不同。
　　这一幅落款写“法正”，这是“法家正之”的省略，重点也是在一个“法”字上。
　　有时候会题“方家”，如吴昌硕写“大方家”，“方家”跟“法家”意思相近。现在口语中讲“方法”，二者都是指方法，门径，技巧。
　　有些时候我们看见人家写“两正”或“两政”，这是什么意思呢？
　　你先看看这幅吴昌硕作品，朋友给他一首诗，吴昌硕和了一首，上款是“六泉先生以诗见贺，即和请教”。这“请教”究竟是请教诗做得好不好，还是字写得好不好？从作品来看，应该二者都有。
　　如果诗文是一个人所作，而又是他自己抄写，这就是诗文和书法两样作品合在一起，在上款中可以写“两正”，两样都请你指正。这是茅盾先生的作品，诗是“观戏偶作”，书法是一九七二书于北京，所以上款写“两正”。
　　黄炎培这屏条，落款是“乡讯一首为叔龙先生两正”，诗和书都出自一个人之手，可以写“两正”。曾经有学生问我：“如果印章都是我自己刻的，可不可以写三正？”理论上似乎可以，但实际上我没见过有“三正”的。
　　上款中还经常见到“属书”，“属临”，“雅属”，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属”就是委托，嘱咐，《广韵》：“属，付也”。这作品不是我自己写了送给你，而是你嘱咐我写的。我是遵从你的嘱咐，写了这张作品。赵之谦这款写“萧仙司马尊兄属书”，就是这意思。
　　还有“属临”，如王文治这张，“偕翁学长兄属临”，这是临书。
　　沈尹默先生这作品，上款“康年先生雅属即正”，你吩咐我写张字给你，我写了，请你指正。
　　请你欣赏怎么写？可写“法鉴”“清鉴”“雅鉴”“大鉴”。如果是上级，政界人物，可用“钧鉴”“赐鉴”“勋鉴”“亮鉴”等。请你保存，可写“惠存”，“赐存”等。
　　如这一张，作者郑大诚，收件人湘坡，上款是“湘坡仁兄大人同年法鉴”。以上都是上款中常用的敬词，最要紧看对方的情况灵活使用。
　　二、谦词
　　谦词用于自己，经常出现在下款中。但谦词和敬词是相对的，也就是说，如果你作品不是给人的，没有上款，那自然也不用写谦词，只要签名就可以。
　　如刘墉这作品，没有上款，下款写了日期，号和姓名，这里就不用什么谦词，大量的书法作品都属于这种。
　　但如果有上款，你看这是刘墉的一封信，上款是“尚书制军大人阁下”，下款就写的非常客气：“世弟刘墉顿首拜启”。这里“世弟”是谦称，“刘墉”是作者姓名，“顿首”和“拜启”都是谦词，表示敬意。“顿首”，“拜启”只用一个也可以，这里重复使用，是加重语气。
　　苏东坡的尺牍也有同样情况，有时候只写“顿首”，有时写“顿首再拜”，谦词和敬词是相对的，如“拜”，“拜上”，用于对方这是“敬”，对于自己这是“谦”，对方是“上”，自己是“下”，你只要记住，敬词是抬高对方，谦词是压低自己。
　　有些宗教人士，如佛教徒抄经，最后虽然没有上款，但下款常常这样写：“佛弟子某某沐手敬书”，“沐手敬书”表示非常恭敬的态度。今后遇到这样的作品，可以留心。除了这些，普通书法作品只需签名，今天就讲这些，谢谢。